阴影下的议和试探(第12页)
“震天雷”
炸膛的阴云,像一块浸透了铅的黑布,死死压在格物院上空。
此时的蜀地,本就处在明末清初的乱世夹缝中——东边是福建隆武政权与郑芝龙的“明廷正统”
之争,北边是清廷入关后“剃易服”
的高压统治,西南则是张献忠死后残余势力与地方武装的混战,成都城的空气里,除了炮药的焦糊味,更弥漫着“汉家天下将亡”
的惶然。
往日里轰鸣的工坊,如今只剩下零星的敲打声——那是工匠们在清理炮身残骸,铁屑与碎钢碰撞的“叮叮”
声,在空荡的厂房里回荡,反倒更显寂寥。
地上还残留着未清理干净的焦黑痕迹,混合着药汤的苦涩味(工匠们为伤者熬制的草药,用的是蜀地特有的川芎、川贝,据说能止血镇痛),成了失败最刺眼的注脚。
周铁匠的灵位被摆在工坊角落,简单的木牌上写着“炮匠周公之位”
,旁边放着他生前最爱的一把锻锤——锤头刻着“崇祯十七年”
的字样,那是他年轻时在苏州铁匠铺当学徒时,师傅送他的出师礼。
年轻的学徒们路过时,都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眼底的光芒早已褪去,只剩下掩不住的疲惫与低落——三个月的心血毁于一旦,还赔上了师傅和同伴的性命,士气像被暴雨浇过的炭火,只剩下零星的火星,摇摇欲坠。
他们中不少人是从顺庆、保宁逃难来的,亲眼见过清军“屠城三日”
的惨状,本以为跟着林宇造炮能保家卫国,如今却连“震天雷”
都炸了膛,难免生出“天要亡我”
的颓丧。
林宇刚从伤兵营回来,衣摆上还沾着草药的汁液。
伤兵们痛苦的、断肢工匠茫然的眼神,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去年在重庆城头,亲眼看到清军将不愿剃的百姓绑在城墙上,一刀刀割下头颅,鲜血染红了城墙——那是他此生难忘的画面,也是他执意造炮、不愿归顺清廷的根源。
可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沉重,一份来自北方的密报,就被陈墨匆匆送到了他手中——清廷的使团,竟在这微妙的时刻,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成都边缘。
清廷选在这个时候来,无非是听说了“震天雷”
炸膛的消息,又摸清了福建隆武政权忙着内斗、无暇西顾,想趁我西南孤立无援、士气低落时施压,林宇捏着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闪过一丝冷光,可他们忘了,蜀地自三国时就有“抗曹”
的硬气,南宋末年钓鱼城更是挡住蒙古大军三十六年,这里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威逼”
。
这场谈判,倒能摸清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可调,又对西南有多少掌控力。
这股来自北方的暗流,与此前福建使团的“堂皇”
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冰寒的算计与鬼祟的低调。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鼓吹喧天,甚至连像样的仪仗都没有——暮色四合时,一支十数人的马队,沿着岷江岸边的小路,缓缓靠近了川东军的哨卡。
马队里的人都穿着普通的青布短褂,腰间却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兵器;为两人骑着枣红马,身后跟着两乘不起眼的青呢小轿,轿帘紧闭,连缝隙都用黑布遮着,仿佛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路边的田埂上,几个正在收割晚稻的农夫看到马队,吓得赶紧扛起锄头躲进竹林——自清军入川后,“穿青布短褂、腰藏刀”
的人,多半是清廷的“探马”
,见了便要躲,否则轻则被抓去当壮丁,重则被安上“通贼”
的罪名砍头。
“停下!
此乃川东军防区,通报身份!”
哨卡的士兵端着火铳,厉声喝止。
这火铳是去年仿制的鸟铳,枪管上还刻着“保蜀卫汉”
四个字——那是林宇亲自下令刻的,要让每个士兵都记得,他们手里的武器,是用来保护蜀地百姓的。
马队里一个精瘦的汉子上前,从怀里摸出一块刻着“大清驿传”
的木牌,声音压得极低:“奉摄政王谕,有要事面见林将军,烦请通传。”
木牌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正面刻着满汉双语,反面还刻着济尔哈朗的私人印记——清廷用汉人的木材、汉人的文字,却行“满主汉从”
之事,林宇后来看到这块木牌时,曾冷笑着说“倒是会借汉家之物,行异族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