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磨坊的石碾子(1 / 2)

沂蒙山区的月亮总带着股子清冽,照得山脚下的老磨坊像块浸在水里的墨玉。

磨坊的主人姓石,叫石老实,人如其名,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就守着那盘传了三代的石碾子过日子。

碾盘是青石的,被岁月磨得光溜溜,碾砣上的纹路里还嵌着当年他爹刻的“丰”

字——盼着年年五谷丰登。

石老实的媳妇叫春杏,是山外嫁来的姑娘,手脚麻利,蒸得一手好馒头。

每天天不亮,春杏就把好的面搬到磨坊外的石板上,石老实则推着碾子碾新收的谷子,碾子“吱呀吱呀”

转着,春杏的面香混着谷糠的气息,能飘出半座山。

“当家的,碾慢点,别溅着糠。”

春杏揉着面团,抬头看石老实汗津津的脸,眼里总带着笑。

石老实“哎”

一声,脚步放轻了些,碾子的声音也跟着柔了,像怕惊扰了晨光里的尘埃。

民国三十一年的冬天,山里来了队伍,说是要去打鬼子。

领头的汉子腿受了伤,拄着木棍站在磨坊外,望着石碾子直出神。

石老实看他冻得嘴唇紫,赶紧让春杏端了碗热馒头,又把碾好的小米装了半袋。

“大哥,这点粮你们带着,路上垫垫。”

石老实挠着头,不太会说客气话。

领头的汉子攥着他的手,指节都泛白了:“老哥,这份情我记下了!

等打完仗,我来帮你推碾子!”

那天之后,石老实推碾子的时候,总觉得碾砣沉了些——春杏把家里的存粮偷偷分出大半,送给了过路的队伍,自己却顿顿啃野菜窝窝。

石老实知道了也没恼,只是每天多推两个时辰,把春杏省下的口粮,从石缝里、草丛中一点点找补回来。

变故生在一个雪夜。

队伍撤退时被鬼子盯上,枪声在山谷里炸响。

春杏正在磨坊里筛面,听见动静就往外跑,想把鬼子引开——磨坊后的山洞里,藏着队伍留下的伤员。

“老实,看好碾子!”

这是春杏留给石老实的最后一句话。

等石老实从藏身的柴房里出来,磨坊门口的雪地上,只留下串染红的脚印,像朵绽开的红梅,一直延伸到山外。

石老实没哭,只是把碾子擦得更亮了。

他依旧每天推碾子,只是不再在白天,改在了夜里。

月光洒在碾盘上,谷粒在碾砣下变成粉末,簌簌落在笸箩里,像春杏在时那样细。

有人说他魔怔了,大半夜推碾子给谁吃?石老实不吭声,只是在碾盘边摆了副碗筷,碗里盛着新碾的小米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后来,伤员们养好了伤,临走前跪在磨坊前磕了三个头。

领头的汉子红着眼问:“老哥,我们能为你做啥?”

石老实指了指碾子:“把这碾子的故事,说给外面听。”

日子一天天过,石老实的背越来越驼,推碾子的度也慢了,可那“吱呀”

声,反倒比从前更响,像是在跟山里的风说话。

每年雪夜,他都会在磨坊门口堆个雪人,戴着春杏织的蓝头巾,手里捏着个面馒头——那是春杏最擅长的样式,馒头顶上还捏了个小揪揪。

有年冬天,来了个穿军装的老人,拄着拐杖,在磨坊外站了很久。

石老实认出他是当年那个领头的汉子,如今已是将军。

“老哥,我来履约了。”

将军撸起袖子,要帮石老实推碾子。

石老实摆摆手,指着碾盘:“你看。”

将军低头,看见碾盘的纹路里,不知何时多了无数细小的刻痕,像星星,像眼睛,仔细一看,竟都是“杏”

字。

“她没走。”

石老实摸着碾盘,声音轻得像雪落,“这碾子转一天,她就陪我一天。”

那天,将军没推碾子,只是坐在磨坊门口,听石老实讲春杏蒸馒头的手艺,讲她如何把野菜掺进面里,讲她总说“碾子要勤转,日子才会碾出甜”

太阳落山时,将军对着碾子敬了个军礼,泪水砸在雪地上,融出个小小的坑。

如今,老磨坊成了村里的纪念馆,石碾子还在转,只是换成了电动的,可村里人总说,夜里还能听见石老实推碾子的声音,“吱呀——吱呀——”

,跟当年一样。

有人在碾盘上撒了把新谷种,第二年竟长出了绿油油的苗,绕着碾砣爬了一圈,像春杏当年围在石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