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音未落,便听一阵窸窣声响,似是银票拍在桌案上的声音,那年轻声音继续道:“这是一万两!够不够?不够再加!赶紧的,把‘永丰仓’旁边那块临河的地基批文给我用了印!再磨蹭,误了本公子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公然行贿?还是在知府衙门签押房这等核心重地?
陈恪眉头微蹙,脚步却未停,依旧不疾不徐地向着声音来源处走去。
签押房内,王主事看着拍在面前那几张簇新、数额惊人的银票,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眼神挣扎,贪婪与恐惧交织,但最终,长久以来在陈恪麾下形成的、对法度规矩近乎本能的敬畏占据了上风。
他艰难地将目光从银票上移开,正好瞥见一道身影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签押房门口。
当看清来者面容时,王主事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挣脱了拦在身前的徐家豪奴,也顾不得失仪,小跑着冲到陈恪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音和如释重负:
“卑职……卑职叩见府尊大人!您可回来了!”
这一下,签押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刚刚进门的陈恪身上。
那被称作“徐公子”的华服青年,正是方才官道上与陈恪马车有过一面之缘的嚣张男子。他显然没料到这看似寻常、衣着朴素的中年人竟是上海知府,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旋即被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家世背景的傲慢所取代。
他并未如王主事般大礼参拜,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般的笑意,目光澄澄地看着陈恪,仿佛在掂量这位“父母官”的分量。
他身旁几名豪奴,见主人如此,也只是微微躬身,态度谈不上多少恭敬。
陈恪对王主事的跪拜坦然受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散落着银票的公案上,却并未立刻发作,而是仿佛没看见一般,径直走向房间主位的那张宽大太师椅,从容落座。
整个过程,他看都未多看那徐公子一眼。
“怎么回事?”陈恪端起旁边书吏机灵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询问一桩寻常公务。
王主事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跪着转向陈恪,急声道:“回禀府尊,是这位……这位松江府来的徐公子,他想要……”
“嗯。”陈恪轻轻呷了一口茶,突然出声,打断了王主事即将出口的具体事由。
他放下茶盏,目光依旧看着手中的杯盖,仿佛那上面的纹路比眼前的纠纷更有趣,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探究,缓缓问道:
“松江府……哪个徐家?”
此言一出,签押房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王主事张了张嘴,没敢接话。
那徐公子脸上的傲慢神色微微一僵,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带着几分被轻视的恼怒,又混合着一种“你竟连我都不认识”的优越感,上前一步,挺了挺胸膛,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自报家门:
“本公子徐崇右!家叔父,乃当朝首辅、徐阁老是也!”
他报出这名号时,下巴微微扬起,目光澄澄地直视陈恪,仿佛在等待着对方脸上出现预料中的惊愕、惶恐乃至巴结的神色。
在他那被家族权势浸淫得简单直接的思维里,在这大明朝,尤其是在这南直隶的地面上,但凡是官面上的人,听到“徐阁老”三个字,岂有不给几分薄面的道理?
更何况,眼前这位陈知府,听说还是叔父的门生呢!
至于朝堂上那些云谲波诡的博弈、陈恪与徐阶若即若离的真实关系?
那太复杂了,远非他这等膏粱子弟所能理解,也懒得去理解。
他只知道,徐家,如今是松江乃至整个南直隶最显赫的家族,他徐崇右,在这里,就该有横着走的资本!
然而,他期待中的反应,并未出现。
陈恪听完他的自报家门,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惊讶,也无惶恐,甚至连一丝客套的笑意都欠奉。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徐崇右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