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老狐狸(下)(1 / 2)

他的策略核心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表面上大义凛然,支持陈恪;背地里巧妙运作,以“程序正义”为名,行拖延斡旋之实。

具体的步骤,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第一步,抢先请罪,占据道德制高点。他要立刻上一道请罪疏给嘉靖皇帝。在奏疏中,他要深刻检讨自己治家不严,以致族中子侄在外横行不法,触犯国法,自己身为首辅,难辞其咎,恳请陛下责罚。

这番姿态,一来可以向嘉靖表明他绝无徇私之意,甚至主动揽责,消除皇帝的猜忌;二来,也是将徐家从“施害者”的位置,部分转移到“管教不严”的“受害者”位置,博取同情,至少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让陈恪无法再继续拿“徐家纵容”做文章。

第二步,公开表态,支持陈恪依法办事。

在请罪的同时,他要明确表态,支持上海知府陈恪依法办案,认为其处置公正严明,有利于肃清吏治、维护朝廷法度。这番话,要说给嘉靖听,也要让朝野上下都知道。

如此一来,他徐阶就成了“大义灭亲”的典范,谁也不能指责他护短。

而陈恪,被他这么一“支持”,反而被架了起来,若再继续穷追猛打,就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第三步,也是关键一步:引入变量,以“核查案情”之名,行拖延之实。

他不能直接干预上海府的司法,但他可以动用言官的力量。

他会暗示或安排一两位以“刚直”着称的御史,上疏皇帝,提出质疑:虽然徐崇右其行当惩,但此案涉及首辅亲族,为彰显朝廷公正无私、避免授人以“挟私报复”之口实,建议由刑部或都察院介入,对案件进行复核,尤其要查清涉事商家是否存在“借机讹诈”、“背景是否清白”等问题。

理由可以冠冕堂皇——确保案件经得起检验,不让忠臣的清誉因细节瑕疵受损。

这一招,极其高明。

它并非直接否定陈恪的判决,而是质疑案件的“完美性”。

只要朝廷同意复核,此事就从一个可以快速结案的地方事务,变成了需要三法司扯皮的京控案件。

程序一旦启动,时间就会拖下去。

嘉靖皇帝日理万机,尤其是沉迷修道,对这类具体案件,最初可能关注,但时间一长,只要没有新的、爆炸性的进展,很容易就会淡忘。

而只要事情“冷”下来,不在风口浪尖上,他徐阶操作的空间就大了。

“拖”字诀,是官场上最常用也最有效的法宝之一。

只要拖到皇帝不再紧盯,拖到舆论焦点转移,很多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届时,他徐阶想在某份无关紧要的名单上,“疏忽”地划去一个名字,或是让某个环节“意外”地出现一点瑕疵,都可谓是轻而易举,且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思虑已定,徐阶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他提起笔,铺开一张空白的题本纸,开始斟酌字句,起草那份至关重要的请罪疏。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力求诚恳、谦卑,却又暗含分寸,既要认错,又不能过于卑微而失了首辅体统。

不知过了多久,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他的儿子,工部侍郎徐璠走了进来。徐璠见父亲深夜仍在伏案,脸上带着倦色,不由关切地问道:“父亲,时辰不早了,何事如此劳神?”

徐阶搁下笔,将写好的奏疏草稿轻轻推到一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徐璠坐下。他看着儿子,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璠儿,你可知为父此刻在想什么?”

徐璠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可是……为了崇右堂弟在上海的事?”

徐阶微微颔首,目光深邃:“是啊。陈恪这一手,将我们徐家,将为父,将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徐璠脸上浮现出愤懑之色:“那陈恪未免太过嚣张!不过是仗着陛下宠幸,竟敢如此不给父亲面子!我们难道就任由他……”

“住口!”徐阶轻声打断,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糊涂!匹夫之怒,除了授人以柄,有何益处?”

他看着儿子不服气的样子,心中暗叹,终究还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他耐着性子,将方才自己权衡的利弊,特别是不能硬抗、也不能不救的关键,以及自己定下的“明支持、暗拖延”之策,简明扼要地向徐璠剖析了一遍。

徐璠听着,脸上的愤懑渐渐被惊讶和深思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