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九年的春夏之交,上海浦的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栀子花的馥郁,这座港口城市如同一个正值壮年的巨人,每一寸肌理都充满了蓬勃的扩张力。
关于徐崇右一案的喧嚣,仿佛只是沧海一粟,虽曾引发关注,但很快便被更宏大的潮声所淹没。
半个月后,由都察院派遣的三人御史复核团,终于姗姗抵达上海。
他们行事低调,入驻驿馆后,便开始了所谓的“复核”程序。过程极其符合官场流程:调阅卷宗、询问当事衙役、狱卒,甚至也象征性地再次传讯了周福贵等商户。
然而,其效率之低下、态度之敷衍,陈恪与徐渭等人冷眼旁观,洞若观火。
“每日不是言说卷宗浩繁需细细研读,便是以某位御史‘偶感风寒’需静养为由暂停公务,”徐渭在书房中向陈恪汇报,语带讥诮,“分明是徐华亭的拖延之计,要将此事拖到凉透为止。”
陈恪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扩建吴淞口炮台的预算,闻言头也未抬,只是淡淡一笑:“由他们去。该演的戏,总要让人演完。我们该做的,已经做了。陛下的态度,徐阁老的应对,朝野的看法,至此都已明朗。徐崇右个人的结局,于大局而言,已无关紧要。”
他放下笔,目光投向窗外正在铺设新路的工地,那里尘土飞扬,却充满了生机。“我们的目光,该转回上海本身了。琉球提督司的人选需尽快定下,新式炮舰的龙骨也该上船台了。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根基。”
徐渭点头称是,心中对陈恪的沉静与远见愈发佩服。
的确,与徐家的这番博弈,陈恪虽未能在明面上将徐崇右置于死地,但他成功地向全天下宣告了上海规则的不可侵犯性,并逼得首辅徐阶不得不以“自污”的方式仓促应对,其政治威信实则已受挫伤。
这笔账,怎么算都是陈恪赢了里子。
至于徐崇右是流放还是最终被“保外就医”,已经无法动摇上海的根本。
时间就在这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陈恪将全部精力重新投入到上海的治理与发展中,督造工坊、疏通商路、整训新军、规划城建……每一天,这座城市都在向着更繁荣、更强大的方向迈进。
转眼到了五月中旬,莺飞草长,江风暖融。
这一日,陈恪正在市舶司衙门与几位来自暹罗的海商商议关税细则,阿大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恪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厚的兴趣。
他迅速结束了与暹罗商人的会谈,起身对一旁的徐渭笑道:“文长兄,且随我去码头迎一位老朋友,他这次,可是带来了些意想不到的客人。”
上海港最大的码头上,一艘明显不同于中国福船或广船的西洋盖伦帆船正缓缓靠岸,其高耸的桅杆和复杂的帆索系统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船首站立一人,正是老相识,佛郎机商人理查德。
他依旧是一身略显夸张的丝绸礼服,满面红光,用力地向岸上的陈恪挥舞着帽子。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站着的三位欧洲男子。他们年纪均在四十岁上下,穿着相对朴素但整洁的深色呢绒外套,脸上带着长途航行后的疲惫,但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与商人理查德截然不同的、充满探究与渴望的光芒。他们的行李中,除了寻常箱笼,还有几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用油布包裹严实的长条木箱,以及一些类似测量仪器的物件。
“尊敬的伯爵阁下!您忠实的仆人理查德,再次为您带来上帝的祝福和……以及一些对您的智慧充满好奇的学者朋友!”理查德刚跳下踏板,便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但勉强能听懂的官话热情地招呼道。
陈恪含笑拱手还礼:“理查德先生,一路辛苦。欢迎再次来到上海。”他的目光随即落在那三位学者身上,用尽可能清晰的英语问候道:“wele to Shanghai, gentlemen.”
意为先生们,欢迎来到上海。(观众都是有学问的,我想这解释可能是多此一举了。)
这简单的问候,却让三位学者浑身一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远东帝国的伯爵、这座奇迹之城的缔造者,竟然真的能说他们的语言!
尽管发音略显生硬,但词汇准确无误。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额头宽阔、目光睿智的学者上前一步,右手抚胸,微微躬身,用带着拉丁语腔调的英语回应道:“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