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赤壁之战/第289章·东风已至,杀机凛然/
七星坛上,铜铃先是轻轻一颤,随即在东南来的一缕清响里彼此应和,叮当声沿着白砂上绘出的“风玑”一圈圈滚下,如看不见的手把雾自中间撕开了一个细口。坛畔蒲草的穗先侧,芦苇尖伏,露盘里最后一粒盐边缘泛起一圈极薄的白。诸葛亮抬目,羽扇一展又收,四字低若耳语却稳若桅樯:“风,立其身。”
江上府额匾下,周瑜把指腹从腕侧“断弦结”上摩过,心里的躁意像被这截细绳勒住,锋芒却更冷。东南风带着水汽的甜,先推了推旗,再推了推人,最后推到了人的心里。鲁肃持令而立,眼中不见喜色,只有“稳”的光。
“诸营听令——”鲁肃令旗一翻,旗影正向东南,“一字令:缠!宫(楼船)让半位,商(蒙冲)分两翼为鳞,角(走舸)穿舷成梭,征(弩台)先断鼓旗,羽(火具)后缠帆角。‘琴三叩’候风,‘鼓四顿’火为影,‘旗五转’得退即缠。违令,斩!”
“诺——!”
鼓并不大鸣,先起“声墙”。两列铜钲隔水相对,皮与金一问一答,回声在雾里盘旋,像一团无形的棉把北岸的耳朵揉得又痒又闷。走舸列成阴阳两盘,鼓在左、钲在右,合则圆、分则线;蒙冲张作双翼,艏角如两枚暗色的楔子,沿着风影无声无息地吃近。楼船让半位,艏头偏三分护中军;弩台第一等长弩抿满了弦,箭在槽里微颤,像在等待一个“杀机入弦”的刻。
——
乌林外三里,北岸前锋连舫沉锚如城,铁链斜入水中,发出“呲呲”的细响。牛皮幔贴落船侧,湿泥压在桅根,鼓法换成“双短鼓对击”。风台上旗忽地一紧,守旗者低呼:“东南——正!”
张辽披甲立在风台下,目光从雾缝里一寸寸抠出敌阵的影,后槽牙酸得像被风磨到骨根:风一来,连锁便响,像被谁逮住了喉咙。他沉声:“全营记令:**不追,不散,不急。**弓弩分层射——先其两翼,不射中军。钩镰舟待令,不得盲撞。号手守拍,鼓手不许乱。——文和。”
贾诩自中军帐出,衣裳不沾雾气,眸若寒星。张辽点指江心:“南阵‘声墙’起,意在扰耳。风来逼人,我连舫求‘不败’。尚有缺?”
贾诩一眼扫尽江面,淡淡:“缺在人心。沉锚保不乱,亦困其身;牛皮幔防火,亦闷其气。三忌:‘散、乱、急’。今日只要‘不散、不乱、不急’,便把风让作他们的短,把我们的重立起来。至于‘坛’,笑之最下,不理为中,借其所借为上——他借天,你借地。他要东南,你连得更紧,锚得更深,使其‘风为我用’。惟一点不可——不可‘先乱’。”
张辽颌首,抬臂:“传:连舫再合一环,链心加木楔三寸,铁马入水再深半尺。号角以‘征商征’三换为应接,不鸣三遍不许靠近。沙袋百具押桅根,既防火,亦定心。”
号令一束,北岸诸船的“重”像又往下坐了一寸。风仍在吹,却吹不动那股“重”,反教铁链在水下搓得更紧,细响连续成一条冷蛇。
——
江中风线像被人从下江提起来的一根暗绳,沿水脊温柔而坚决地绷直。诸葛亮立于七星坛斗柄尽处,羽扇指东南,声音不高,却让每个字都落在木与铁之间:“先缠其‘连’——”
蒙冲两翼如鱼鳞错进。左翼绕舵眼,右翼压橹心;走舸在两列蒙冲之间穿梭,艏首如银针,在水下缝出一道又一道斜线。舷下早藏好的“缠索”顺势抛出,索身裹湿麻,半沉半浮,遇水不紧、见木即缠,一缠便松松沉沉,像无形的手腕把敌连舫外侧两只船拖偏半寸。偏了半寸,后面便要跟着偏上一指;指上指下,便是一条缝。
“征——断鼓!”弩台第一等长弩“嘣嘣”直射,专挑号角与鼓旗;第二等短弩斜落,专打橹轴与橹眼。被击中的号角发出一声哑叫,鼓手抬手欲拍,鼓面被羽翎擦过,响音不正。北岸双短鼓试以“近拍”压“回响”,奈何“声墙”从侧面绕进耳里,拍子总差半息。走舸上鼓钲节奏像两条细蛇,在敌人的耳洞里缠成结。
“羽——缠帆角!”鲁肃令旗一落,走舸两翼同时抛出湿火袋。火袋不过拳大,外裹麻纱,内藏油浸,半湿半干,被风一送,像一群不起眼的萤火粘上敌桅与帆角。火不盛,却缠;缠不烈,却逼。水夫扑救越急,心越乱;心乱再听鼓,鼓便像隔水似的,永远差半步。
“子敬。”周瑜只叫一声。鲁肃会意,低喝:“静律不散——诸营‘无鼓行’之法施于阵中!不求快,只求整。”于是江东诸舟反而慢了一分,慢里却稳;稳里似缓,实则“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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