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帝不语,只静静回望着他。
司马璟与他视线短暂接触了片刻,便偏过脸,嗤道,“试探我,还是装可怜?”
“若是前者,大可不必。
梅花内卫的玺印我昨夜离宫前,已交还母后,若我有谋朝篡位的心思,昨夜就顺水推舟直接篡了,这会儿你我也不可能坐在这废话。”
“若是后者……”
司马璟淡漠瞥过文宣帝那张在天光下微微透着灰青的清俊脸庞:“那就更没必要。”
“我不会同情你,且我的同情于你,也毫无意义。”
语毕,殿内再次静谧下来。
司马璟等了半晌,见文宣帝仍是一言不发,也没了耐性。
有这功夫与他相看两厌,他更想回府陪他处处可爱的王妃。
“陛下既无其他吩咐,那臣先行告退——”
“阿璟。”
文宣帝终于开了口,却是从身后的匣子里,拿出一封明黄色的圣旨搁在了桌案上。
司马璟拧眉。
文宣帝:“打开看看。”
司马璟:“……”
默了片刻,他还是上前,拿起那封圣旨。
除了刚打开时的一瞬间惊诧,之后匆匆扫过,他眉头愈发拧紧。
末了,他将这封禅位诏书阖上,像昨日丢那封先帝遗诏般,随意丢回桌案:“陛下这是何意?我都说了,你不必再试探。”
“玉玺都盖上了,你觉得朕还是在试探?”
文宣帝似是被他气急,没忍住咳嗽起来,一张青白的脸也涨得泛红,他连忙拿起帕子掩唇。
司马璟只绷着脸,静静看着。
直到他看到文宣帝那张帕子上,沾了一小片血。
殷红的血,醒目刺眼。
他薄唇紧紧抿着,好半晌,沉声道:“你自幼读史,应当比我更清楚,自古服丹的帝王,无一人能求得长生。”
“朕服丹,并非求长生。”
文宣帝抬头,看着站在明亮光处的高大弟弟,扯出一抹苦笑:“说来你可能不信,朕也不信,但……这世上或许真有因果报应。”
司马璟眸光轻晃,并未出声。
文宣帝将那帕子丢下,眉眼讥诮:“阿璟自幼聪颖,过目不忘,那日夜里的事,你应当记得一清二楚,从未忘过吧?”
虽未具体说明哪年哪夜,但兄弟二人心照不宣。
是昭德之乱爆发,他们在船上逃命的那夜。
那夜,赵太后和护国公在船头议事,兄弟俩在船舱睡觉。
弟弟忽然想小解,摇醒了哥哥,让哥哥陪着一起。
到了船尾,哥哥道:“就在这吧,你快点。”
夜里的河很黑,但有哥哥陪着,弟弟也不再害怕有水鬼会拉他的脚。
可就在提裤子时,一只手从后推来。
他猝不及防就栽了河里,几乎本能地喊:“哥哥!”
“你喊我哥哥的一刹,我就悔了。”
忆起往事,文宣帝的面庞也好似凝住,嗓音沉哑。
那夜的场景宛若阴魂不散的水鬼,这些年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那冰冷的河水几乎要将他吞没。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他在一念之间想除掉这个自打出生后就抢夺了父皇母后所有爱意和关注的弟弟,又在弟弟落水喊他哥哥的一瞬间,想到他的好——
弟弟是那样的喜欢他、崇拜他、爱他。
还是个襁褓婴孩,就会朝他笑。
才学会说话,就会喊他哥哥。
等他能走能跳了,又像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要哥哥陪他玩。
不同于父皇的花心,母后的偏心,弟弟是宫里唯一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
这是他的亲弟弟,他最乖巧懂事的弟弟。
他怎能害他。
怎能失去他。
他后悔了,害怕了,趴在船头朝弟弟伸出手:“阿璟,阿璟抓着哥哥!”
可弟弟不会游水,船头又湿滑,两只手刚抓住,挣扎间一并掉了下去。
“……这应该就是老天的惩罚。”
惩罚他的狠毒与贪婪。
“我也没想到母后会选择我。”
他既庆幸又欢喜,觉着母后还是爱他的,尽管后来意识到,母后更在意的是他太子的身份。
可是能叫母后在意,哪怕不是出于爱……那也够了。
他想没了阿璟,以后就他和母后相依为命,只要他孝顺、勤勉、懂事,当个好太子、好皇帝,母后迟早有一天也会认可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