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孙大人。”
陈屠用马鞭指了指护城河边那块还没被马蹄踩碎的青石板,语气里带着点戏谑。
“该你唱戏了,嗓门大点,别给咱们县衙丢人。”
孙主簿,这个平日里只会在案牍堆里算算小账的年轻文吏,此刻两条腿像是灌了铅。
他紧紧攥着手里那卷张景焕亲手写就的公文,手心里的汗已经把纸背浸得透湿。
但他不敢退,身后那一百双盯着他后背看的眼睛比前面那堵高墙更让他害怕。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护城河边,距离那个黑洞洞的城门楼子只有不到二十步。
河水发绿,甚至还能看到里面游动的水蛇。
孙主簿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喉咙干得像着了火。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是带着泥土和陈屠身上铁锈味的空气。
“赵——家——主——在——上——!”
这一嗓子喊出来,居然破了音,像是一只被人踩住了尾巴的公鸡。
“本官……不,本官乃棘阳县户房主簿孙平!”
孙主簿调整了一下呼吸,把手里的公文展开,那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奉新任县衙主事张大人之命,特来……特来归还贵府失物!”
声音在空旷的城墙下回荡,又撞在墙壁上弹回来,听着有点失真。
高墙之上,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个人头攒动。
赵德昌站在垛口后面,双手死死地扣着那块粗糙的青砖,指甲缝里渗进了不少灰土。
他没敢探出身子,只是透过垛口的缝隙往下看。
那个姓孙的小吏他不放在眼里,那种酸腐文人他一年能用银子砸死十个。
让他感到嗓子眼发紧的,是孙主簿身后那群人。
那群黑压压的大兵,连人带马都透着一股子让人极不舒服的静默。
他们不叫阵,不挥舞兵器,甚至没怎么动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像一群耐心的秃鹫。
还有那车金银……那一车原本可能真的有一部分属于黑虎帮从他侄子手里讹走的钱,此时正赤裸裸地暴晒在太阳底下,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这张自诩清贵的脸上。
这是在告诉全棘阳的人,这就是你赵家和黑虎帮勾结的证据。
这也是在告诉他赵德昌,如果不把门打开,这车“赃物”就要一直摆在这儿,直到把他这张老脸彻底晒化了为止。
赵德昌觉得自己的后脖颈子有一股凉气正在顺着脊梁骨往下爬,尽管头顶就是大太阳。他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管家,发现管家的嘴唇也是白的。
“老爷……”管家哆嗦着嘴唇,“那……那文书上写的什么?真的是还钱?”
“还钱?”赵德昌冷笑了一声,声音却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那是催命符!黑虎帮那点烂事,早就该烂在肚子里。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地送回来,是为了这一万两银子吗?”
是为了那鱼鳞册,是为了把这棘阳最后一块能挡风的墙给扒了。
“那……那是接,还是不接?”
接,就是承认了赵家和黑匪有染,以后这名声就臭了。
不接……
赵德昌透过缝隙,看到了那个领头的虬髯大汉正有些无聊地把手里的马鞭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声音让赵德昌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如果不接,这帮人怕是真的会把这些东西变成火药,塞进这堵墙里。
“去。”赵德昌松开了扣着青砖的手,在袍子上擦了擦汗湿的掌心。
“放下吊篮。”他清了清嗓子,给了旁边一个护院统领一个眼神。
那护院统领也是个机灵人,立刻扯着嗓子对着让人接了文书!”
没有提那车金银,也没提赵家公子。
一个巨大的竹编吊篮,连着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从三丈高的墙头上摇摇晃晃地放了下来。
它像一只贪婪又胆怯的手,悬停在护城河的上方,离孙主簿还有五步远。
陈屠在后面嗤笑了一声。
“孙大人,扔进去。”陈屠的声音刚好能让墙头上的人听见,“要是投不准,这公文湿了,咱们可就得在这里多晒一会儿了。”
孙主簿手忙脚乱地把那卷公文卷紧,像是拿着一根救命稻草。
他瞄准那个在风中轻微摆动的竹篮,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不仅是胳膊的力气,更是那种想要赶紧结束这场折磨的心气狠狠地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