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大堂。
“正大光明”的匾额歪歪斜斜地挂在头顶,金漆斑驳。
堂下站着二十几个书吏和衙役头目,此刻在一群手按刀柄的护卫队注视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而在他们对面,是一群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年轻人。
这些人都穿着灰布短打,胸前挂着一块写有编号的木牌。
他们的手很粗糙,甚至还能看到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黑泥。
但在这些略显笨拙的躯壳里,似乎正在进行着某种精密的操作。
“姓名?”赵学文坐在原本属于户房主簿的位置上,向着面前的人问道。
赵学文是幸福乡夜校第一期“速成班”的头名,此刻的他腰背挺得笔直,像是要把椅子坐穿,手里那支削得尖尖的炭笔悬在全新的表格上方。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前来补办地契的老农,被这阵仗吓得有些哆嗦。
“俺……俺叫刘二狗……”
“大名。”赵学文没有抬头,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办事员手册》里的标准流程。
“若无大名,便以‘刘二’登记,后面备注村名。”
他没有像以前那些书吏一样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暗示“润笔费”,也没有端起茶盏打那些听不懂的官腔。
他在表格的对应栏里,一笔一划、虽然有些生硬但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棘阳县东街刘二”几个字。
然后用一种从未在这里出现过的奇怪符号——阿拉伯数字,迅速标记了田亩数量。
没有废话,没有拖延,啪的一声,一枚崭新的红色印章盖在了回执单上。
“下一个。”
角落里,原本的县令王发捧着那个甚至已经凉透了的茶盏,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太快了……
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年轻人,虽然动作生涩,甚至偶尔还会因为紧张而弄翻砚台,但那种如同流水线般运转的效率,让他感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他看不懂那些表格,看不懂那些像豆芽菜一样的数字,更看不懂这些人为何不要钱。
他只知道,自己那一套赖以生存的官场潜规则,那种精妙的“拖字诀”和那种圆滑的“和稀泥”,在这个崭新的体系面前就像是盛夏烈日下的一块残冰,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化成了一滩水。
“变天了……”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这哪里是什么团练,这是……连根拔起啊。”
县衙后院的高塔之上。
李胜双手扶着有些斑驳的木栏杆,俯瞰着这座正在发生剧变的县城。
街道上,陈屠的巡逻队正在用一种近乎强迫的方式维持着秩序。
县衙里,张景焕正在用那套全新的表格重塑这个县城的血管。
张景焕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汇总上来的人事名单。
“主公,第一批四十五名学员已全部到岗。”张景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音。
对于一个一直试图用圣贤书治理天下的读书人来说,眼前这一幕虽然离经叛道,却又有着某种令人着迷的魔力。
“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六房的架子算是搭起来了。按照现在的速度,三天之内,我们就彻底摸清这县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户人丁。”
“还不够。”李胜转过身,目光越过棘阳低矮的城墙,投向了更远的南方。
那是南扬郡城的方向,那里有着更厚的城墙,更深的护城河,以及那些掌控着这个世界规则的更上层的老狐狸们。
“这只是个开始,景焕。”
李胜伸出手,在虚空中做了一个缓慢而用力的抓握动作。
秋风吹动他的袖袍,发出猎猎的声响。
“这些年轻人是种子。我们在棘阳这块试验田里把他们撒下去,等他们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
“那时候,这大梁的天下,才算是真正有了我们的位置。”
在经历了重重困难之后,李胜不禁感叹自己终于有了发声的权利。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那片尚未被涉足的阴影之中。
……
县衙大堂正中央那张硕大的紫檀木圆桌,此刻在数十支儿臂粗的红烛照耀下,反射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光泽。
这张原本属于钱宝私宅、见证过无数次推杯换盏与利益交换的桌子,如今却让围坐在周遭的几个人感到坐立难安。
椅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