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已完全爬上中天,将县衙后院那几棵老槐树的影子压缩成一团浓墨。
李胜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也不乘轿,直接带着两名亲卫出了县衙后门,向城东的赵家庄园走去。
既然决定要从根本上改造这座县城,光靠那一亩三分地的县衙显然是不够施展的。
赵家庄园如今已没了往日那股子“生人勿进”的森严壁垒。
朱漆大门洞开,那对原本用来镇宅的石狮子旁,此刻正倚着几块用于公示告示的大木牌。
几个穿着灰布短打的新晋文吏正进进出出,手里大多抱着半人高的卷宗,脚步快得脚后跟不沾地。
那种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半用的紧迫感,让整条街道的空气都变得有些焦灼。
李胜刚跨进二门,一股混杂着陈年墨汁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耳边还传来算盘珠子的撞击声。
原本用来赏花品茗的前厅被彻底清空了多余的摆设,取而代之的是七八张拼凑起来的长条案桌。
几十名从全县征调来的书吏和算账先生正伏在案头,算盘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密集的声响简直比刚才街头的铜锣声还要具备穿透力。
“这边!鱼鳞册第三卷的数据和户房那边的对不上,差了三百亩!”
“南街的铺户登记表谁拿走了?快送过来!”
那个夜校出身的赵学文正站在一张大桌前,手里捏着一根秃了毛的毛笔,神情专注得近乎狂热。
他的袖口卷到了手肘,露出一截瘦削却紧绷的小臂,指尖沾满了黑色的墨迹。
面对几个老吏的刁难询问,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学徒。
他直接甩出一张表格,指着上面的数据,语速快得像是在念咒语,每一句话都直切要害。
“主公,您来了。”
正盯着一张棘阳县防务图发呆的张景焕,眼角余光瞥见李胜的身影,连忙放下手中的炭笔迎了上来。
这位智囊如今眼底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也是好几个晚上没睡整觉了,但精神却依然亢奋。
李胜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忙碌的大厅:“我看这里运转得不错。”
“夜校的事情怎么样了?我看这势头,只要这股子劲儿不松,半个月内就能把架子搭起来。”
张景焕闻言,原本舒展的眉头却不可避免地聚拢了一些,脸上露出一种尴尬的微妙表情。
“场地倒是好说。”张景焕引着李胜往相对安静的偏厅走,压低了声音。
“咱们征用了几座闲置的祠堂,再加上这赵家原本就有个极大的私塾,收拾一下就能容纳几百人。”
“可是……这‘先生’却是大难题。”
他叹了口气,给李胜倒了一杯并不怎么讲究的凉茶:“主公您也知道,如今这读书人都清高。”
“咱们虽然控制了县城,可那些真正的秀才童生,一个个都闭门不出,说是身染微恙,实际上是拉不下脸来给咱们这帮‘泥腿子’教书。”
“这厅里这些吏员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抽不出空去当先生。”
“总不能让陈屠提着刀去,把那些秀才一个个架到讲台上去吧?”
李胜摩挲着茶杯边缘粗糙的釉面,若有所思:“强扭的瓜不甜啊。”
“这教书育人,若是心里带着怨气,那是教不出好学生的。”
“咱们需要的不是摇头晃脑背四书五经的老学究,而是能教大伙儿识字、算数、懂道理的实用人才。”
“不仅如此。”张景焕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了一些。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通往后院的那扇月亮门:“这赵家……还给咱们留下了一堆‘活物’,属下这两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入册,只能先派人看着。”
“活物?”李胜挑了挑眉,“如果是骡马,那就送去拉车。如果是看家护院的狗,那就交给陈屠。这有什么难办的?”
“若是……女人呢?”张景焕尴尬地咳了一声,“而且是一群娇生惯养、却又……有些身份特殊的女人。”
李胜放下了茶杯,“带我去看看。”
赵家的后院完全隔绝了前院的喧嚣。
这里回廊曲折,假山叠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脂粉香气,这种香气在这个即将入冬的时节显得格外突兀且不合时宜。
在一处名为“听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