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迈过月亮门那道高高的门槛时,手掌下意识地向右腰虚抓了一把。
手指划过棉布工装那粗糙的布料,没摸到熟悉的流苏和丝帕,只蹭到了大腿外侧那个设计得方方正正的工具袋。
“咔哒。”
硬底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比软底绣鞋沉闷,却更有质感。
后院的那群女人们,此刻看起来就像一群被强制换上了某个反派组织制服的NPC。
那种灰扑扑的颜色把她们身上原有的争奇斗艳压得一丝不剩,只有偶尔几个发髻还没盘好或是走路时下意识扭胯的动作,还能看出一两分往日教坊司的影子。
李胜背着手走在最前面。
“都把背挺直了。”他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待会儿到了街上,谁要是敢低头看脚尖,谁就回来接着数绿豆。”
柳如烟深吸了一口气,肋骨下的横膈膜顶着新衣服那略紧的下摆。
她伸手在后颈上摸了一把,那是刚刚盘上去的发髻,露出的脖颈在深秋的风里有些凉飕飕的,但这股凉意正好压住了她掌心里的汗。
县衙正门并没有开,李胜带着她们走的是侧面的仪门。
还没走出去,那种属于几千人聚集时特有的人声嗡鸣就已经像海浪拍岸一样撞了过来。
那是探亲队带来的余波,甚至比刚才更甚。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被大米、腊肉和汗水发酵过后特有的躁动气味。
吱呀一声,沉重的仪门被两名护卫从里面拉开。
喧嚣声陡然放大了十倍,主街上原本就像是在煮一锅名为“嫉妒与羡慕”的浓汤。
周石带来的探亲队还没走完,那些大米白面依然在不断地刺激着每一个棘阳人的视神经。
然后,他们看到了另一支队伍。
没有鲜艳的旗帜,没有沉重的背囊,只有一百多个穿着一模一样灰色衣裤的女人。
这是一种极度反常的视觉冲击,在这个时代,女人上街本就少见,更何况是成建制而且着装统一的女人。
她们没有在这个万众瞩目的场合表现出任何顺从或畏缩,至少在李胜那个“数绿豆”的威胁下,她们强撑着摆出了一副自信的架势。
原本嘈杂的人群出现了一瞬间的死寂,就像是老式留声机突然被人拔掉了唱针。
“那……那是……”
人群前排,几个原本正盯着探亲队流口水的闲汉,眼珠子像是被钩住了一样,死死地定在了走在李胜身后半步的柳如烟身上。
即便是那一身堪称“审丑”极致的工装,也没能完全掩盖住那种多年职业生涯熏陶出的气场。
那种稍微抬起下巴,眼神若即若离的姿态,在棘阳县稍微有点见识的男人眼里,那就是销金窟里最高级的代名词。
“听……听雨轩的柳管事?”一个油头粉面的商贾没忍住,脱口而出。
这一声就像是一滴冷水掉进了滚油锅。
“哎哟我去!真是那些娘们儿!”
“咋穿成这样了?那衣服是个啥料子?怎么看着比我家那个做饭婆子穿得还素?”
“县衙这是要干啥?抄了教坊司,就把人拉出来游街?”
“李胜大人怎么跟这帮……走在一块儿?”
窃窃私语声迅速转变成了嗡嗡的议论,那些原本还在关注粮食的目光,此刻带上了一种更为复杂的色彩。
那是猎奇,是轻视,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李胜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主街正中央。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左边是还在行进的探亲队,右边是那群灰衣女人。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周石见状,立刻对自己手下那帮正在显摆的大嗓门们打了个手势。
探亲队的脚步声停了,护卫队的刀鞘磕碰声响了,刚才还像鸭子塘一样的街道,不出三个呼吸,就只能听见风吹过那些崭新布料的呼啦声。
李胜转过身,看向柳如烟。
柳如烟那双眼睛里有着明显的血丝,那是刚才在库房里被灰尘呛的,也是被这种千夫所指的场面逼出来的。
她看着李胜,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看着唯一那根稻草。
“柳如烟。”李胜叫了她的全名。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