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死寂无声,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李世民粗重的喘息。
秦哲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目光平视着这位坐在地上的、一身泥泞的帝王。
他脸上的凶戾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苍凉的平静。
“陛下,”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别着急。
您才刚上路。
这龙椅,您屁股还没坐热呢。”
“路,得一步一步走。”
“饭,要一口一口吃。”
“世家这棵千年老树,盘根错节,想连根拔起?得先砍断它的枝丫,掏空它的根基,最后…才能给它致命一击!”
“急?”
秦哲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讥诮,“急,只会把自己绊倒,摔个狗啃泥。”
他顿了顿,看着李世民那双因疲惫和压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陛下,别忘了。
咱们…是朋友。”
“朋友?”
李世民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出最后一丝灼热的光,带着孤注一掷的希冀和…帝王本能的试探,“秦卿!
你要什么?!
只要能让这神粮惠及万民!
裂土封王!
朕绝不吝惜!
!”
裂土封王!
这是何等重诺!
足以令任何枭雄疯狂!
秦哲却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贪婪,只有一种洞穿世情的淡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他缓缓摇头,声音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
“陛下,说好了的。”
“我秦族,不要官。”
“不要爵。”
“更不要什么鸟王位。”
“我们这帮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就想…把这大唐,弄得好一点。”
“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少受点我们当年在港岛受的罪,少流点我们当年砍人时流的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轻声念着,目光仿佛穿透了地窖的土层,望向渺远不可知的未来,“这话,不是拿来在朝堂上喷唾沫星子的漂亮话。”
“是从骨头缝里抠出来的念想!”
“让咱们的后世子孙…少受苦。”
“少受点…这身不由己的苦!”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李世民,那目光坦荡、锐利,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陛下,我秦哲和这一万兄弟,豁出命去帮您,不为别的。”
“就求一样——”
“您心里…记着咱们这份情。”
“记着这地窖里的土豆番薯。”
“记着咱们秦族流的血,流的汗。”
“等哪天…您坐稳了江山,收拾了门阀,大权在握的时候…”
秦哲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带着赤裸裸的、街头混混式的警告:
“别学那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勾当!”
“否则…”
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那笑容狰狞如同地狱恶鬼,“咱们秦族的刀,砍得了突厥王,也砍得碎承天门的铜钉!”
死寂!
彻骨的死寂笼罩着地窖!
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堆满“金山”
的土壁上,如同两只沉默对峙的洪荒巨兽。
李君羡站在地窖口,手死死按着刀柄,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
李世民坐在地上,泥污和血痂沾满了龙袍。
他仰着头,看着秦哲那张在光影明灭中如同魔神的脸。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巨大的、近乎灵魂出窍般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血腥味的释然!
“卸磨杀驴…”
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
帝王心术里最阴暗、最不可言说的一角,被这粗鄙的市井俚语,撕得鲜血淋漓!
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抓秦哲,而是狠狠地、深深地插进身旁冰冷的冻土里!
坚硬的土块和碎石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混合着污泥,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没有言语。
没有誓言。
只有那深深嵌入冻土的、沾满帝王鲜血和泥土的五指!
如同一个最原始、最沉重、也最血腥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