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有种江南文脉自矜,不愿与被视为“文化荒漠”的北地同台较技的心态。
好在萧砚闻言,并未动怒,只是微微挑眉,先是看了下沈菘,又扫了眼一些好似点头附和的士人:
“你等是觉得,单只有江南动乱不宁,北面中原、河东、河北,难道就不是数十年战乱连绵,白骨蔽野?江南素称文萃之地,积蓄深厚,难道经过短短数年战事,便已人才凋零至此,竟要自甘下贱,自认低北面学子一头不成?”
他语气依旧平稳,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沈菘等人面色一赧,俨然没料到天子会这般回答,而其中的言外之意,倒是让众人心下齐齐一喜。
“在朕的治下,天下四海,五胡万族,皆为大唐臣民。今后,再无南北之分,只有才能高下之别。科举取士,首重公平。为此,朕定下几条规矩,尔等听真。”
闻听此言,众人自是尽皆肃然恭听。
“其一,各州县解试,必须严格遵守考生只能在户籍所在地报名应试。严禁冒籍、寄应,违者,考生永革功名,涉事官员革职查办。”
“其二,推行‘糊名誊录’法。考生试卷由专人誊抄、编号,考官只阅副本,不知考生姓名籍贯。锦衣卫与御史台派人全程监督,若有舞弊,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实,主犯抄家流放,从犯亦不轻饶!”
“其三,废除以往考生需自行购买试纸、笔墨之惯例。由官府统一发放加盖官印之试纸,仅象征性收取五十文费用,以为工本。家境确系贫寒者,可由乡邻联名担保,经核实后予以减免。”
“其四,各州县需根据本地获得‘解状’资格考生的多寡,以及赴京路程远近,由官府资助路费,标准定为一贯至两贯钱。考生凭‘解状’及官府文书,沿途驿站需提供免费入住资格。”
“其五,所有取得‘解状’者,无论来自漠北草原,还是岭南烟瘴,或是这西湖之畔,都需在元旦前,齐聚汴京。明年正月,朕在东京,亲设省试,以待天下英才!”
这一条条措施颁布下来,不仅江南士人目瞪口呆,连郭崇韬等北地官员也暗自心惊。
如此严密的规定,如此大力度的扶持寒门,几乎是彻底断绝了权贵豪门操纵科举的可能,也极大减轻了贫寒学子的负担。
尤其是糊名法和严惩舞弊,可谓釜底抽薪,难怪新朝科举迟迟未开,原来天子是早有考虑。
征召入仕的李崧年轻,心直口快,忍不住赞道:“陛下此举,真乃廓清科场积弊,为天下寒士开万世太平之基!臣仿佛已见野无遗贤之盛世景象!”
沈菘等江南士人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与小心思。
若真能如此,江南学子凭借自身才学,又何惧与天下人争锋?
“陛下圣虑深远,臣等拜服!”钱镠等人皆心悦诚服的起身行礼。
萧砚点了点头,正欲再言,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快步上山,来到近前,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陛下,金陵八百里加急,卫国公李茂贞呈报。”
萧砚接过密信,撕开火漆,抽出信笺,目光快速扫过。信上的内容似乎并不算意外,但其中提及的某个人的态度和条件,仍让他眉头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女帝靠近一步,低声问:“兄长信中何事?”
萧砚没有立即回答,他将信笺缓缓折好,收入袖中,然后再次转身,面向那烟波浩渺的西湖。
湖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将远山近水渲染得如同水墨画般朦胧。几艘早出的渔船正在收网,隐约有渔歌传来,飘渺不定。
他负手而立,身形在吴山猎猎的天风中甚是挺拔,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明日启程,金陵之下,朕去会会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