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在挥舞镰刀收割麦子,轻鬆、写意,带著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容。
他身后的那一百多名魏博镇老骑兵们,此刻亦是同样的心情。
他们是从魏博镇那等天下闻名的虎狼之地、从尸山血海里真刀真枪爬出来的老兵。
甚至有不少人曾有幸远远见过魏博节度使罗弘信亲率骑兵冲阵的场景。
罗帅確实勇猛,衝锋时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可那依旧是人的勇猛,听到他力竭时的喘息、感受到他拼尽全力的极限。
他们是见过大场面的,骨子里带著天下强藩牙兵的桀驁。
可此刻,他们看著刘靖一骑当先、如巨犁破开沃土般轻易撕开敌阵的背影,眼神中所有的骄傲与桀驁都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敬畏、狂热!
也有不少人庆幸自己是跟隨著这尊行走在人间的杀神,而非作为敌人挡在他的面前。
眼下。
他们挥舞著手中的兵器,將刺史撕开的裂口,毫不留情地扩大、再扩大!
他们甚至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跟隨,只需要將出现在视野中的任何一个非己方甲冑的活物砍倒在地!
另一边,山坡上的玄山都步卒在李松与狗子的带领下,也已衝杀下来。
他们居高临下,以逸待劳,专门攻击那些被骑兵衝散、惊慌失措的敌军侧翼。
李松指挥若定,让士卒结成小股的战斗队形,如尖刀般反覆穿插,切割著混乱的敌群。
狗子则一马当先,挥舞著一柄缴获来的宽刃重斧,每一次轮转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一时间,霍郡的中军阵脚大乱。
霍郡麾下號称一万大军,出征时旌旗招展,气势汹汹。
可实际上,他那三千作为前锋的精锐早已出了沙陀谷,此刻相隔五六里地,就算隱约听到后方的喊杀声,也只会以为是小股山匪袭扰或是后军发生了什么骚乱,根本不可能意识到中军正在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而负责殿后的两千后军,则还堵在狭窄的谷口之外,被前方溃逃回来的隨军民夫死死堵住,进退不得。
他们眼睁睁看著山谷內血肉横飞,却被自己人组成的“肉墙”挡住,只能急得跳脚,却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此刻山谷中满满当当,看似人山人海,实则真正能投入作战的,只有霍郡本部亲率的五千中军。
而这五千中军身边,还裹挟著数万名手无寸铁、被强征而来的隨军民夫。
一名唤作赵老三的民夫,就在这混乱的中心。
他本是饶州府城外的一个佃户,半个月前被官兵从田里直接抓走,编入辅兵营。
他手中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兵器,只有一根充作扁担的木棍。
此刻,一捧温热的液体猛地溅在他的脸上,带著一股浓烈的腥甜。
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抹,满手鲜红。
身前一个相熟的同乡,刚刚还在抱怨伙食太差,说回家要让婆娘煮两颗鸡子补一补。
他半个脑袋已经不见了。
脖颈处是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空洞。
身体抽搐著倒下,瞬间被后面涌上的人潮踩踏得不见踪影。
“啊——!”
赵老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那沉闷如雷的马蹄声,那撕心裂肺的惨叫,那飞溅到脸上的温热血液,以及鼻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击垮了他最后一丝精神。
他扔下肩上比命还重的粮草輜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哭爹喊娘,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如没头苍蝇般扭头就跑。
他的崩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无数与他一样的民夫,在极致的恐惧下,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扔掉一切负重,哭喊著,推搡著,向著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四散奔逃。
他们的数量是士兵的数倍,这股由恐惧驱动的洪流,反而將士兵们本就混乱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彻底不復存在。
霍郡挥舞著佩刀,声嘶力竭地吼道:“不许退!稳住阵脚!后退者斩!”
他一刀砍翻了一个试图从他身边逃窜的民夫,飞溅的鲜血让他显得格外狰狞。
然而,他的威慑在山崩海啸般的溃败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先前提醒他的那军中老人,眼神空洞的望著那些铁骑,低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