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杯子在指间缓缓转动,似乎在欣赏著杯中酒液因晃动而產生的涟漪。
这片刻的沉默,却让方蒂感觉比过去几个月所承受的所有压力加起来还要沉重。
每一息,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就在方蒂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的时候,刘靖终於开口了。
“处置了几家”
方蒂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连忙抬起头,急声答道:“回大人,三家!”
“都是当地横行乡里、民怨极大,此次鼓譟最凶的!”
刘靖唇角终於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才三家”
“看来,婺源的世家,比本官想像的,要识时务一些。”
方蒂闻言,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蹭”地一下直衝天灵盖!
他瞬间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刺史大人在乎的,是他这把刀,够不够快,够不够利,够不够狠!
他杀的人,还是……少了!
“下官……下官……”
方蒂的喉咙一阵乾涩,嘴唇哆嗦著,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拿下三家已经是惊天之举,却不想在刺史眼中,仅仅是“才三家”而已。
刘靖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过一般,將话题轻描淡写地转了回来。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方蒂身上,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
“近千亩的荒地”
方蒂额角瞬间渗出黄豆大的汗珠,他不敢再说“再增”,因为春耕时节已过,违背农时便是欺君。
他脑中电光火石,话锋一转,將承诺放在了未来。
“回刺史!这近千亩的荒地只是开始!”
“下官已立下军令状,督促各乡里正,务必在秋收农閒之后、入冬之前,再为大人开垦出至少千亩的熟地,修缮水利,为来年春耕打好根基!绝不耽误农时!”
但这显然不是刘靖的关注点。
他淡然道:“开荒是好事。”
“但若只重数目,不恤民力,那便是竭泽而渔,是取死之道。”
“我再问你,这三千亩地,可是你强逼著百姓,用鞭子抽出来的”
方蒂心头狂跳,连忙赌咒发誓般地喊道:“下官不敢!下官时刻谨记刺史『民为邦本』的教诲,严令各级官吏不得强征民夫,更不许鞭笞百姓!”
“这些田地,皆是分到田地的流民感念大人恩德,自愿日夜开垦出来的!”
“那便好。”
刘靖这才点点头,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靖便放下了筷子。
“明日一早,本官要下乡看看。”
方蒂立刻起身,躬身应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
翌日,天色微亮。
刘靖却並未穿戴官袍,而是换下了一身甲冑,只著寻常的青色布衣,头戴软脚幞头,仅带了数名亲卫,打扮得宛如一位游学的富家士子。
方蒂自然不敢怠慢,同样换了便服,亲自在前方引路。
一行人来到城外十里处,一片新开垦的农田如同一幅绿色的画卷,在晨光中缓缓展开。
田埂笔直如线,田块规整方正,绿油油的秧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充满了勃勃生机。
田间,十几个农人正弯著腰,赤著脚,在泥水中辛勤劳作,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一种踏实的干劲。
刘靖翻身下马,將马韁交给亲卫,径直走向田埂。
一个正埋头插秧的中年农人见到身为县令的方蒂,嚇得脸色一变,连忙要放下手中的秧苗行礼。
刘靖却隨意地摆了摆手,温和地示意他不必多礼。
那农人见这位气度不凡、却毫无架子的“士子”如此和善,胆子也大了些,只是憨厚地笑了笑,便又低下头去,继续埋头干活。
刘靖看著他那黝黑髮亮的脊背,和那片充满希望的新绿,没有开口问任何官面上的话,而是忽然轻笑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旁的方蒂感慨。
“看来,这天下最管用的,不是官府的鞭子,而是自家碗里的饭。”
这话语调平淡,却像长了眼睛一样,说到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