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抢步上前,在堂下三步处站定,躬身长揖及地,动作標准得如同尺量。
“启稟主公,进奏院林院长派人送来邸报样稿,请主公审阅!”
一瞬间,刘靖的眼底,那潭死水般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一抹精光一闪而过。 整个人的气场,从刚才的慵懒閒適,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拿来!”
亲卫双手奉上一个粗糙的纸卷。
刘靖接过邸报,入手的第一感觉是粗糙、潮湿。
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黄麻纸凹凸不平的纤维。
一股廉价松烟墨混合著生麻料的刺鼻气味,直衝鼻腔。
这味道绝不好闻,甚至有些呛人,却让刘靖的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新时代的油墨香,是未来的味道! 他没有急著展开,而是將那捲尚带著湿气的邸报放在鼻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气味,在他闻来,却比世上任何一种名贵香料都要芬芳。
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缓缓展开那捲黄麻纸。
纸上,一团团化不开的墨跡触目惊心,字跡的边缘晕染得相当严重,许多笔画都糊在了一起,需要凝神细辨,才能勉强看清上面那篇《滕王阁序》。
以刘靖来自后世的眼光来审视,这简直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印刷事故。
墨色不均,纸质低劣,字跡模糊。 別说当报纸,就是拿来当厕纸都嫌糙,怕是会划伤屁股。
但他仅仅是皱了一下眉,便瞬间释然。 他太清楚这其中的癥结所在了。
倒不是说匠人雕刻的字如何丑,相反,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泥坯上阳刻的楷书字模,出自技艺极其高超的匠人之手,其笔锋、神韵,几乎可以当做馆阁体的范文。
问题,出在油墨与印刷技术上。
更准確地说,是出在成本上。
为了保证邸报的时效性与传播性,大批量印刷是必然的选择,而这就决定了不可能用上好的松烟墨和昂贵的白麻纸。
刘靖对邸报的定价是二十钱一份,这个价格,几乎是贴著成本线在走,甚至还要略亏一些。
他很清楚,以林婉那精明干练的性子,必然会將他定下的每一分预算都用到极致。 这位新上任的进奏院院长,肯定是在质量与成本之间,做出了最艰难、也最正確的取捨。
她是在用最少的钱,为他办最大的事。 想通了这一点,刘靖心中非但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涌起一股讚许。
他的指尖,在那粗糙的纸面上,轻轻拂过,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他笑了。
发自內心地,开怀地笑了。
神威大將军炮,轰开的是一座座有形的城墙壁垒。
摊丁入亩,一条鞭法,收买的是无形的、却又磅礴如海的民心。
而手中这张薄薄的、散发著廉价墨臭的黄麻纸……
它要打下的,是天下所有世家门阀赖以生存、传承千年的根基!
对知识、对经义、对歷史、对“大义名分”的绝对垄断!
从今天起,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是忠,谁是奸;谁是天命所归,谁是逆天而行……將不再由藏於深宫的史官用那支看似公正的笔来决定,不再由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儒用那张口若悬河的嘴来决定,更不由那些盘踞各地、自詡清流的腐朽门阀在他们的密室中所定义。
而是由他,刘靖,来决定!
由他手中的这张纸,由他想让天下人看到的每一个故事、每一条新闻来决定! 他可以在邸报上编造祥瑞,说他出生之日紫气东来三千里!
可以淋漓尽致地描绘治下盛景,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
可以声色俱厉地揭露敌人的残暴不仁! 他可以將自己塑造成应天命而生、解万民於倒悬的救世真龙天子!
当千千万万份这样的邸报,隨著商队,隨著信使,传遍天下的每一个角落,送到每一个识字的百姓手中。
当天下百姓都只能从这张纸上认知世界,形成他们的世界观时,那他刘靖,便是这世间唯一的“天理”,唯一的“正朔”,唯一的“天命”!
这才是真正的,屠龙之刃!
“这便是刺史提及的邸报”胡三公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他伸长了脖子,探过头来,白的眉毛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