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如年,空气里飘荡着复杂而诱人的气味:新鲜羊肉特有的、带着点膻气的浓香;大白菜清甜的水汽;姜蒜辣椒被碾碎后释放的辛烈;还有炒货摊上栗子、瓜子、花生在热锅里翻滚散发出的焦香。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声、主妇们讨价还价的喧哗、剁肉馅的“笃笃”声、自行车铃铛的清脆响声,汇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洪流。
方清墨牵着李天枢的小手,穿行在这片喧腾的海洋里。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围着一条浅驼色的羊毛围巾,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拂动脸颊,神情温婉而专注。李天枢则裹得像个小棉球,戴着毛茸茸的耳罩,小脸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左顾右盼,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妈妈,你看!那个羊头!”李天枢指着肉摊上挂着的、处理干净的光羊头,既有点害怕又充满好奇。
“那是给冬至炖汤准备的。”方清墨柔声解释,拉着他走向一个熟悉的羊肉摊,“老板,来两斤上好的羊腩肉,要肥瘦相间的,冬至给老人孩子炖汤暖身子。”
“好嘞!方老师您放心!”摊主是个爽朗的中年汉子,麻利地操刀割肉,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寒光,落在红白相间的肉块上,发出富有节奏的轻响。他一边称重,一边笑着对李天枢说:“小朋友,冬至吃了羊肉汤,耳朵就不怕冻掉啦!”
李天枢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惹得方清墨莞尔一笑。她又挑选了几根带着泥土芬芳的胡萝卜,一把碧绿的香菜,还有一捆脆生生的白萝卜。走到调料摊前,她细细挑选着上好的老姜、红枣、枸杞和桂皮,这些温暖的香料,是炖煮一锅驱寒滋补的冬至羊肉汤必不可少的灵魂。
“妈妈,冬至真的要吃饺子吗?”李天枢仰着小脸问,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刚买的、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北方有‘冬至饺子夏至面’的说法,”方清墨付完钱,接过沉甸甸的食材袋,用温暖的手包裹住儿子有些冰凉的小手,“不过咱们家,爷爷更喜欢喝羊肉汤,暖暖的,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饺子嘛,咱们也包一点,应应景,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我要吃有虾仁的!”李天枢立刻雀跃起来,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仿佛刚才看到的羊头带来的那点小惊吓早已烟消云散。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嘈杂市场,母亲温暖的掌心,手里香甜的栗子,还有对节日美食的期待,构成了他小小世界里最踏实的温暖。
城市的暮色降临得极快。不到五点,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小团一小团的暖意,却无力穿透越来越浓重的铅灰色天幕。细小的、如同盐粒般的冰晶开始悄无声息地从空中洒落,落在行人的肩头、帽檐上,很快又被体温融化,留下一点湿痕。
李玄策没有回家。他的黑色轿车在傍晚的车流中拐了个弯,没有驶向熟悉的胡同,而是开向了城市西郊。最终,停在了一栋有着厚重历史感的老建筑前——市图书馆古籍文献特藏部。这里,收藏着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区域最古老、最生僻的记忆。
出示了特别证件,在管理员略带诧异的目光指引下,李玄策穿过一排排散发着陈旧纸张和淡淡樟脑气息的高大书架,走进了一间光线幽暗、温度恒定的特藏阅览室。巨大的橡木桌面上,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绿色罩台灯,将桌面一小圈区域照得通明,而周围则沉入更深的昏暗。
管理员小心翼翼地捧来几本函套陈旧、纸页泛黄发脆的线装书,轻轻放在他面前。“李部长,您要的这几本地方志和古舆图残本都在这里了,还有这本《地镜图考异》,是我们馆里关于古舆图异说最全的辑录了,不过里面内容驳杂,真伪难辨,您多留意。”管理员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沉睡在书页中的时光。
“谢谢。”李玄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戴上管理员递来的白色棉质手套,动作轻缓地翻开那本最厚的《地镜图考异》。纸张极其脆弱,翻动时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一股混合着灰尘、霉菌和岁月沉淀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昏黄的灯光下,泛黄的纸页上,是竖排的、密密麻麻的繁体字,间或夹杂着一些线条古朴、意义难辨的图形符号。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那些模糊不清的墨迹和虫蛀的痕迹间快速而专注地搜寻着。
时间在指尖与泛黄书页的摩挲中无声流逝。窗外,冰晶渐渐变成了细碎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在图书馆古老的琉璃瓦屋顶上。阅览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自己沉稳却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台灯的光晕将他专注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