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话:染坊的颜色(1 / 2)

上阙:失色的蓝布

离开了算盘声嘈杂的清源县,宁瑜和阿翎沿着一条清澈的河流向下游走去。河两岸植被丰茂,水汽氤氲,行了约莫大半日,空气中开始飘荡起一股独特的、混合了植物清苦和矿物涩味的气息。

“是蓝靛的味道。”宁瑜对好奇吸着鼻子的阿翎解释道,“附近应该有染坊。”

果然,拐过一个河湾,前方出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镇子,依水而建。镇口一块历经风雨的石碑上,刻着“靛蓝镇”三个大字。镇里的房屋,无论是富户的青砖瓦房,还是寻常人家的土坯小屋,其门窗、檐角,多多少少都沾染着一些或深或浅的蓝色痕迹,仿佛整个镇子都沉浸在一片淡淡的蓝色梦境里。

河道旁,林立着大大小小的染坊。工人们赤着膊,在巨大的染缸旁忙碌,用长长的木棍搅动着缸中深蓝色的染液。一匹匹白布在能工巧匠的手中,通过浸染、晾晒、氧化、反复浸染等工序,变幻出从月白到藏青等不同层次的蓝色。晾晒场上,长长的蓝布如同瀑布般从高架上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湿润的布匹,折射出柔和而沉静的光泽,蔚为壮观。

阿翎看得入了神,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蓝色汇聚在一起,那种沉静、深邃而又充满生命力的色彩,让她感到新奇又安宁。

宁瑜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那些染布工匠的身上。他们大多沉默寡言,眼神专注,双手因为长年累月接触染液而呈现出一种洗不掉的深蓝色。他们对待每一匹布,都如同对待一件艺术品,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

“靛蓝染色,工序繁复,耗时良久,急不得,也乱不得。需得沉下心来,顺应材料的特性,遵循古老的法则,方能染出纯粹持久的颜色。”宁瑜轻声对阿翎说,“这其中,也蕴含着‘顺其自然’、‘功到自然成’的道理。”

两人在镇上寻了一家看起来干净的客栈住下,客栈的桌布、门帘,也都是自家染的蓝布,虽不华丽,却别有一番质朴的韵味。

安顿好后,宁瑜和阿翎信步在镇上闲逛。靛蓝镇以染布闻名,街上除了染坊,也有不少售卖成品蓝布、蓝印花布制品的小店,生意看起来都不错。

然而,当他们走到镇子西头时,却发现了一家与众不同的染坊。这家染坊位置有些偏僻,门庭冷落,门口悬挂的“沈家染坊”招牌也显得有些陈旧。与其它染坊热火朝天的景象不同,沈家染坊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头发花白、背影佝偻的老者,独自坐在院中一个小马扎上,对着一口空荡荡的染缸发呆。院子里晾晒的几匹布,颜色灰扑扑的,既不是鲜亮的蓝色,也不是沉稳的深青,而是一种浑浊、黯哑、毫无生气的灰蓝色,像是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尘埃。

更让人注意的是,那老者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暮气和失落感,几乎与那灰败的布色融为一体。

阿翎拉了拉宁瑜的衣袖,指了指那灰蓝色的布,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那布匹上不仅没有染上鲜亮的颜色,反而像是被抽走了某种精气神。

宁瑜微微颔首,他也感知到了异常。那灰蓝色的布匹上,萦绕着一股不属于染料本身的、阴郁停滞的气息。

这时,旁边一户人家的门开了,一个妇人端着木盆出来倒水,看到宁瑜二人站在沈家染坊外张望,便叹了口气,低声道:“外乡人吧?别看了,沈老倔头家的布,不能买啦。”

宁瑜拱手问道:“大嫂,请问这沈家染坊的布,颜色为何如此……黯淡?可是染料出了问题?”

妇人放下木盆,又叹了口气:“染料?沈家祖传的靛青配方,那可是咱们靛蓝镇一绝!染出的布,颜色正,耐洗晒,越洗越鲜亮。可惜啊……”她压低了声音,“自从沈老倔头的儿子,跟人跑去南洋跑船,好几年音讯全无,生死不知之后,这老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多精神的一个老师傅,现在整天魂不守舍,守着那口祖传的染缸,可染出来的布,就全是这种死气沉沉的颜色了!你说怪不怪?”

妇人顿了顿,继续说道:“镇上都传,是他心气儿没了,连带着染缸也‘死’了。也有人说是他儿子在外面出了事,怨气飘回来了……反正啊,现在没人敢买他家的布了。好好一个老字号,眼看就要败喽!”

原来如此。宁瑜明白了。问题并非出在染料配方或技艺上,而是出在染布的人心上。

“心病还须心药医。”宁瑜轻声道。他谢过那妇人,带着阿翎,走进了沈家染坊那寂静的院子。

听到脚步声,那发呆的老者,也就是沈师傅,缓缓抬起头。他脸上沟壑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