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阙：失序之城

宁瑜行至一座名为“矩矱州”的雄城。此城历史悠久，据传乃上古工正（掌管工程、度量之官）遗族所建，以“矩矱”为名，取“规矩法度”之意，本应是秩序井然、法度严明之地。然而，甫一踏入州城地界，宁瑜便感到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混乱。

城池的轮廓尚在，城墙高耸，门楼巍峨，但细看之下，却处处透着别扭。城门并非正南正北，而是歪斜了数度，仿佛一个站立不稳的醉汉。城内的街道更是扭曲怪异，时宽时窄，蜿蜒如蛇，全无中轴对称之美。房屋的建造更是随心所欲，有飞檐斗拱硬生生插在平顶之上的，有门窗开得歪七扭八、全不顾及采光通风的，更有地基倾斜、仿佛随时会坍塌的危楼夹杂其间。

街道上，行人车马亦是混乱不堪。人们不循左右，随意穿行，车马争道，互不相让，刺耳的争吵声、牲畜的嘶鸣声、车轮摩擦地面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焦躁的声浪。商铺的招牌伸出过长，侵占街道，货品随意堆放，阻塞交通。更有人当街泼洒污水，丢弃秽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与尘土混合的浊气。

宁瑜行走其间，只觉步步维艰，心神不宁。这并非缺乏管理的脏乱差，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认知的“失序”。仿佛在此地，“规矩”二字已被彻底遗忘，或者说，被某种力量扭曲了。

他行至州府衙门，那本该是法度最严明之地，却见衙门口的石狮一高一低，匾额歪挂，连守门的差役也站得松松垮垮，眼神涣散。宁瑜试图询问州牧何在，那差役却懒洋洋地挥挥手，含糊道：“大人？许是在后堂饮酒，许是去街上瞧热闹了，自个儿寻去吧！”

宁瑜心中沉郁。古人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规矩，是天地运行、社会构成的基石。《周礼》考工记详述营造法式，《礼记》深究行为规范，无不是为了建立秩序，使人各安其位，物各尽其用，最终达致和谐。而眼前这矩矱州，竟混乱若此，其背后必有缘由。

他需要找到这失序的根源。

中阙：妄为之祸

宁瑜在城中寻了一处尚能栖身的破旧客栈住下。客栈名“随缘居”，倒也贴合此地风气。安顿好后，他并未急于去见那不着调的州牧，而是漫步于混乱的街市，仔细观察，并与一些看似尚存一丝理智的百姓交谈。

几经周折，他在一条堆满垃圾的死胡同尽头，找到了一位正在自家歪斜门楣下，默默打磨一块木料的老木匠。老木匠手法娴熟，眼神专注，与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他打磨的那块木料，方正平直，线条精准，在周围扭曲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

宁瑜驻足观看良久，直到老木匠完成手中活计，才上前拱手道：“老师傅好手艺。”

老木匠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清明的脸，他看了看宁瑜，又看了看自己手中方正的木料，苦笑一声：“手艺再好，又有何用？在这‘无矩城’里，规矩成了笑话。”

“无矩城？”宁瑜捕捉到这个称呼。

“是啊，”老木匠叹了口气，请宁瑜在门前的石墩上坐下，“外人还叫我们矩矱州，可我们自己知道，早就名存实亡了。这一切，都得从二十年前，那位‘妙手先生’说起。”

老木匠名唤鲁承，祖上亦是工正遗族，世代以严谨的匠艺传承为荣。他口中的“妙手先生”，原名已不可考，是二十年前突然出现在城中的一位奇人。此人自称得窥天工之秘，能超越古法，创造前所未有的“自由之境”。

“起初，他只是小打小闹，建些看似新奇、实则违背力学的亭台楼阁，大家只当是个狂生。”鲁承眼中流露出痛惜，“可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蛊惑了当时的州牧。州牧下令，废黜一切旧有营造法度、行为规范，宣称‘心之所向，即为规矩’，鼓励百姓随心所欲，打破束缚。”

“废黜规矩？”宁瑜蹙眉，“州牧岂能如此昏聩？”

“唉，那妙手先生巧舌如簧，说什么古板规矩扼杀灵性，唯有打破方能进步，方能得大自在。他还展示了一些所谓的‘神迹’，比如让歪斜的房屋暂时不倒，让混乱的集市看似‘繁荣’。”鲁承摇头，“州牧被其迷惑，奉若上宾，将州中大小事务，乃至城池规划，皆交由他掌管。”

“自那以后，矩矱州就彻底乱了套。”鲁承指着混乱的街道，“人们不再学习技艺，不再遵守礼仪，想怎么建屋就怎么建，想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起初，似乎很‘自由’，很‘痛快’。但很快，恶果就显现了。房屋坍塌事故频发，交通堵塞日日不断，盗窃、斗殴层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