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动作有些僵硬地,一步步走向那片灌木丛。靴子踩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他无视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无视了枝头乌鸦不祥的啼叫,径直走到那三具尸骸面前,缓缓蹲下身。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
只见刘宏伸出双手,没有戴手套,直接插入了冰冷刺骨的冻土之中。泥土坚硬如铁,他的手指很快就被磨破,渗出血丝,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力地、一下下地刨着。
他要亲手,为这三个素不相识、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子民,掘一个安息之所。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皇帝,九五之尊,竟然亲手为冻毙的流民掘墓?!
那名呕吐的年轻文士停止了干呕,呆呆地看着,泪水混杂着污物,模糊了他的视线。护卫们紧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光芒,有感动,有震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忠诚在燃烧。
玄圭沉默地走上前,想要帮忙,却被刘宏一个眼神制止了。这是他的罪,他的责,必须亲自承担。
没有人说话,只有寒风的呜咽和刘宏徒手刨土的沙沙声,在寂静的荒野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在冻土上刨出一个浅坑。刘宏小心翼翼地将那三具早已僵硬的尸骸,一一抱起,轻轻放入坑中。当抱起那个孩子时,他感觉手中的重量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他用自己的披风,仔细地拂去孩子脸上的冰霜和尘土,试图合上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却发现早已冻得僵硬。
最终,他只能作罢,将孩子轻轻放在父母中间,让他们一家三口,在另一个世界,能够继续相依为命。
然后,他用那双已经血肉模糊的手,将冰冷的泥土,一捧一捧地覆盖上去。
当最后一捧土掩上,形成一个低矮的坟茔时,刘宏站起身,默默地注视着这个不起眼的土堆。他脸上的悲伤和愧疚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坚定与冷酷。
此情此景,彻底斩断了他内心深处最后一丝对于“渐进改革”、“平衡各方”的幻想。这个帝国已经病入膏肓,非用猛药,非下重手,非流血刮骨,不能挽救!
豪强?必须连根拔起!
贪官?必须彻底清洗!
太平道?必须坚决镇压!
所有阻碍帝国新生、吸食民脂民膏的蛀虫,都必须被无情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他要用铁和血,为这天下,杀出一个朗朗乾坤!为这万千子民,争一条活路!
就在这肃穆而悲壮的时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远处另一片稀疏的树林边缘,几个缩在破旧窝棚里的流民,正偷偷地注视着这边。他们看到了那支气度不凡的队伍,看到了那个亲手掩埋尸体的、披着斗篷的贵人。
其中一个穿着稍微整齐些、眼神灵活的中年汉子,低声对旁边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说道:“看见没?那些当官的,贵人,也就是假仁假义!人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顾,死了才来做样子!有什么用?能让我们吃饱饭吗?能让我们不受冻吗?”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力,继续道:“只有信大贤良师,入太平道,才是咱们穷苦人唯一的活路!大贤良师说了,‘黄天’就要来了!那时候,天下太平,没有贪官,没有恶霸,人人有地种,人人有饭吃!再也不用像他们一样,冻死饿死在路边!”
他指了指那个刚刚堆起的新坟,又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清河张氏坞堡的方向:“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等黄天出世,咱们这些受苦受难的兄弟,都能过上好日子!”
几个流民听着他的话,看着那座新坟,又想想自己朝不保夕的处境,麻木的眼神中,渐渐燃起了一丝诡异的、混合着希望和仇恨的光芒。
刘宏自然没有听到远处那蛊惑的低语,但他心中已然明镜一般。他知道,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像这样暗中播撒火种的人,绝不止一个。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的新坟,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他的步伐稳定而有力,仿佛刚才那徒手刨坟的悲恸与脆弱,从未发生过。
“走吧。”他翻身上马,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加快速度,回洛阳。”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皇帝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那是一种破釜沉舟、不容任何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