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站在习字棚外,手里捧着一匹布。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布面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是“经纬”二字织成的暗纹,和玻璃镜背面的刻痕一模一样。
陈麦穗正蹲在棚子角落,手里摊着那块记农事的旧布。她听见脚步声抬起了头,看见赵德站在门口,没进也没退。
“麦穗。”他声音低,但清楚,“你出来一下。”
她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走出棚门。棚里的人还在写字,炭笔划过木片的声音没停。囡囡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描字。
赵德把布展开,递到她眼前。“这纹,不该只在布上,也不该只在犁柄、镜背。”他说,“它该刻在铜杖上。”
陈麦穗皱眉:“您这话什么意思?”
赵德没答。他望着村口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片刻后,赵王氏从那边走来。她手里捧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铜杖,步子慢,脚踩在泥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她走到陈麦穗面前,双手把铜杖举起来。“里正说,铜杖当配能者。”她说,“麦穗姐,你收着。”
陈麦穗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做里正。”她说,“我只会种地、织布、教人识字。这些事轮不到我管。”
赵德上前一步,把铜杖往前送。“我知道你不想管。”他说,“可现在不一样了。种地要分田册,织布要定工时,识字要排课表。这些事,谁来定?不是靠姓赵,是靠做事的人说话。”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担得起。”
陈麦穗看着那根铜杖。它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根都沉,表面磨得发亮,顶端刻着一道浅浅的犁沟纹。那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只有主持春耕祭的人才能握它。
“这不是权。”赵德声音更低了,“这是责任。你不要,也得有人要。你不接,以后谁还能教她们写字?谁还能护住这习字堂?”
赵王氏站在一旁,没再说话。她看着陈麦穗的手,看她是不是会伸出来。
棚里的声音渐渐停了。一个织妇抬起头,看见门口站着三个人,中间那根铜杖反着光。她轻轻碰了碰旁边的人,两人一起望过去。
陈麦穗没动。她想起去年冬天,赵德还烧了她的农书。那时他在祠堂前当众点火,说女子写的东西不能入档。她站在雪地里,看着那些炭笔记下的雨水天数、种子间距,一页页变成灰。
可今天,他亲手把铜杖递给她。
“我不是为了这个。”她说,“我教她们识字,不是为了让人听我的话。”
“我知道。”赵德点头,“可你现在说的话,有人听。这就是不一样。”
他又把铜杖往前送了一点,直接塞进她手里。她下意识抓住,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
“权非枷锁。”他说,“是担子。你能挑多重,它就有多重。”
她低头看着铜杖。掌心传来真实的重量,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她忽然觉得肩膀酸,像扛了太久的东西终于落下来。
赵王氏转身走了。她没回头,脚步比来时快了些。走到村道拐角,她停下,抬起手抹了一下脸,又继续往前走。
赵德看着棚子里的人。她们都看着这边,有的手里还攥着炭笔,有的把写了一半的竹片放在膝上。
“你们接着写。”他对里面说,“别停。”
没人应声。但有人重新低下头,炭笔又开始动。
他最后看了陈麦穗一眼,转身往祠堂方向走。背影有点驼,脚步却稳。
陈麦穗站在原地,铜杖拄在地上。她试着松开手,发现它立得住。风吹过来,棚顶的布幡晃了一下,发出轻响。
她转头走进棚子。
李寡妇正在写“民”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她抬头看见陈麦穗进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铜杖上,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接着写。”陈麦穗说,“刚才写到哪了?”
“我……我在想,这个‘民’字,是不是该再宽一点?”李寡妇问。
陈麦穗走过去,把手里的铜杖靠在墙边。她拿起一支炭笔,在竹片上画了一个框。“你看,人站在两竖之间,上面一横是天,下面一横是地。写的时候,别太挤,也别太散。”
李寡妇点点头,重新落笔。
囡囡把刚写好的“经纬”两个字举起来,对着光看。她忽然说:“麦穗姨,这根铜杖,能不能放在这儿?就放在我们写字的地方?”
陈麦穗看了她一眼。
“要是有人再来泼墨,或者撕布,我们就拿它挡在前面。”囡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