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工巧技(3 / 3)

直抖,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陶土堆上,扬起一片灰尘,“这火候!这釉色!祖宗传下来的‘观火候气’之法,怎么就不灵了?!”

“阿爹,”他的儿子甄大瓮愁眉苦脸地说,“听说那天工院的周先生…烧陶有点邪门法子。他们新起的那座窑,样子怪得很,烧出来的陶器,个顶个的匀称结实,釉水也亮堂…连乡邑里的大夫家,都派人去订他们的陶器了…”

“放屁!”甄老陶勃然大怒,唾沫星子喷了儿子一脸,“什么邪门法子!我甄家世代烧窑,靠的是祖传的秘方和几十年的火候眼力!他一个外来户,懂什么陶土火性?!定是用了什么妖术!还有…”他压低声音,带着嫉恨,“他们烧陶,听说…连窑温都要‘算’!烧个陶罐还要算?滑天下之大稽!祖宗的手艺,是算盘珠子能拨拉出来的吗?!”

就在甄老陶怒火中烧之时,天工院的陶窑旁,一场关于“火候”的精密推演正在进行。

这座新窑依坡而建,形制与传统馒头窑不同。窑室更修长(类似龙窑雏形但缩短),烟道设计更复杂,窑壁上还开了数个用耐高温陶泥封堵的小观察孔。最关键的是,窑膛内不同高度,放置了几支用特殊陶土烧制的“测温锥”(周鸣指导烧制)。不同配方的测温锥,会在特定的温度区间软化弯曲,如同沉默的温度计。

周鸣站在窑前,文茵捧着厚厚的记录册。册子上画满了奇怪的符号和短横线组成的“卦象”,旁边标注着时间。

“戌时初刻,投柴三束,巽位风口开三指。”文茵念着上次烧窑的记录,“此时‘离火’卦象显示为‘九三’(代表温度上升趋势中等),丙号锥(对应约800°c)微弯。”

“此次烧制豆青釉,需‘鼎盛之火’(釉料最佳熔融温度区间约1100-1150°c)持续至少一个时辰。”周鸣看着手中几块不同配方的釉料小试片(在不同温度下烧过,呈现不同颜色和光泽),脑中构建着温度曲线模型,“升温需缓,前期以‘坤土’之温(慢火烘烤排湿)为主,用时需比上次多两刻。至‘离火’卦现‘上九’(高温峰值),投松柴加猛火,同时‘震位’风口全开,引入‘天风’(氧气充足)助燃。待戊号锥(对应约1120°c)弯折过半,即‘火候’已至,转入‘坎水’之守(恒温煅烧)…”

他将温度、时间、投柴量、风口开度、火焰颜色变化(通过观察孔)以及测温锥的状态,全部编码转化为《周易》卦爻辞的格式和象征性语言进行记录和推演。在旁人看来,这是深奥莫测的“火候占卜”;在周鸣心中,这是一次基于有限数据点的概率优化实验。

“先生!”负责烧火的窑工看着窑口火焰的颜色由橘红转向炽白,有些紧张地报告,“火色转‘白虹’了!跟您上次说的‘上九’火候很像!”

周鸣立刻凑近观察孔,炽热的气流扑面。窑内火焰翻腾,一片炽白。他目光锐利地锁定一支插在窑膛中部的戊号测温锥。只见那原本挺直的锥体尖端,在高温下正缓缓地、肉眼可见地向下弯曲,角度已经接近四十五度!

“好!火候已至‘鼎盛’!”周鸣果断下令,“震位风口全开!投‘引火松柴’三束,保持此‘白虹贯日’之火势,守足一个时辰!文茵,记:离火上九,白虹现,戊锥折半,鼎火守时!”

窑工们立刻忙碌起来,按照周鸣“占卜”出的“火候卦象”进行操作。一个时辰后,封窑,进入漫长的自然降温阶段。

数日后,开窑。当窑门被小心地拆开,一股热浪裹挟着成功的喜悦喷涌而出。窑室内,一排排豆青釉色的陶器整齐排列,在窑火的余晖下散发着温润如玉、均匀一致的青绿色光泽!器型规整,胎体致密,敲击声音清越。成功率竟高达八成以上,远超甄老陶家窑场不足五成的水平!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向甄窑里。当甄大瓮亲眼看到天工院出品的、那釉色均匀透亮、器型完美无瑕的豆青釉陶豆时,最后一点疑虑也被击碎了。他瞒着固执的老父,在一个黄昏,偷偷摸到了天工院工坊区外,躲在堆放陶泥的草垛后面,眼巴巴地望着那座神奇的窑炉,脸上混杂着渴望、挣扎和一丝背叛祖传秘方的羞愧。

天工院的数理之光,正以无可辩驳的实用力量,穿透“秘技自珍”的壁垒,悄然照亮百工前行的道路。然而,在周鸣心中,甄大瓮那躲闪的身影,与里正递来的那枚残破木牍上的飞鸟徽记,如同两道阴影,在这片看似光明的“天工”图景下悄然交织。手工业的革新之路,注定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