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递上一个特制的、带有精细刻度的铜尺。周鸣屏住呼吸,目光如矩尺般精确,测量着管内水柱顶端距离筒口固定标记的高度。他口中低声报出读数:“甲字位,三尺深处,水降三厘。”旁边的弟子迅速在特制的、用鞣制羊皮制成的记录簿上,用墨笔标下一个小小的刻度点。皮簿上,早已画满了代表不同日期、不同时刻、不同深度“地眼”的曲线图,墨点连成的线条曲折延伸,如同大地脉搏的微弱心电图。
“丙字位,一尺深处,水升一厘半。”
“戊字位,二尺深处,水降二厘…”
冰冷的数据被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这些枯燥的数字,在周鸣眼中,却构成了一幅动态的、三维的地下温度场图谱。他可以看到,向阳坡地、覆草保温良好的地块,深层地温在极其缓慢但坚定地回升;而背阴低洼、毫无遮蔽的地块,地温曲线依旧在低位徘徊,甚至偶尔还有下探。他可以看到,自己计算的“最优覆灰”区域,土壤表层温度波动明显小于对照组。他可以看到,那偏斜十五度半的垄沟,在午后的某个时辰,沟底的温度读数会有一个微弱但关键的峰值跃升——那是被“捕捉”到的、宝贵的阳光热量!
时间在枯燥的观测和狄人日益浓厚的怀疑目光中,滑向暮春。晋阳早已是柳绿花红,而飞狐原上,依旧是寒风料峭,满目枯黄。胥臣的叹息一次比一次沉重,乌洛等狄人首领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几乎不再来田边巡视。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这一日清晨,寒风似乎格外凛冽。周鸣照例带着弟子巡视田垄。他们来到向阳坡地上那一片采用了“最优覆灰+偏斜垄沟”组合的试验田前。土地依旧坚硬冰冷,覆盖的灰烬被风吹得有些稀疏。弟子们习惯性地低头,用铜尺轻轻拨开灰烬,查看土壤表面——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灰褐色。
“先生…还是…”一名年轻的弟子声音里带着哭腔,连日来的压力和失望几乎将他压垮。
周鸣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垄沟中一处微微隆起的灰烬。那里的灰壳,似乎…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纹?他心脏猛地一跳,一种超越数据的直觉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蹲下身,不顾弟子们的惊呼,伸出因寒冷而有些僵硬的手指,极其轻柔、极其小心地,拂开那处灰烬。
指尖触碰到一丝异样。不再是坚硬冰冷的泥土,而是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弹性和湿润感?他屏住呼吸,动作轻得如同触碰最脆弱的蝶翼,一点点、一点点地,将覆盖的灰烬拂去。
一点极其微小、嫩得近乎透明的鹅黄色,怯生生地探出了头!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被吹折。但就在这枯黄死寂的冻土之上,就在这灰烬覆盖的“铁甲”之下,它,倔强地、真实地,顶破了最后一丝阻碍,将自己的第一片新绿,暴露在了晋北高原冰冷的空气与微弱的晨光之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出…出来了!”那年轻的弟子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尖锐嘶哑,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苗!是苗!”其他弟子也看清了,狂喜如同电流般击中他们,纷纷扑到垄沟边,不顾泥土的冰冷,小心翼翼地、贪婪地凝视着那一点小小的新绿,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石。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死寂的冻原上蔓延开来。晋国的士卒、狄人的牧民、负责劳作的农人…所有人都丢下了手中的活计,疯狂地涌向那块小小的试验田。人们挤在垄沟边,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只为一睹那冻土上诞生的奇迹。
乌洛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到最前面。当他浑浊的眼睛终于捕捉到那一点在寒风中顽强挺立的嫩黄时,他魁梧的身体猛地僵住了。这个铁打的汉子,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的狄人首领,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猛地跪倒在冰冷的垄沟旁,粗糙的大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幼苗,却又怕自己的粗粝伤到它,最终只是虚虚地拢在幼苗周围,仿佛在守护一个易碎的梦境。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从这个刚毅的汉子眼中汹涌而出,顺着他布满风霜沟壑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泥土里,瞬间凝结成小小的冰晶。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那是混杂着震惊、狂喜、以及对生命本身最原始敬畏的复杂情感。
“活了…真活了…”旁边一位狄人老农,用布满老茧的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声音哽咽,“这冻死人的地…也能长出粮食了…天神啊…”
胥臣也挤到了前面,他看着那一点象征着希望的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