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泽稻阵(2 / 3)

>每一块区域,种何稻种,施何肥料,灌溉几何,都被周鸣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分派清楚,记录在随行弟子捧着的厚重木牍上。那精确到“寸”的水深要求,对肥料“三份鱼骨配七份烂泥”的古怪比例,都让农人们听得瞠目结舌,如同听闻天书。仓老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抱着胳膊冷笑:“花里胡哨!稻神娘娘要是爱听这些‘数’,还叫个什么神?直接叫账房先生得了!”他身边几个壮年汉子跟着哄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泽野上传得很远。

引水成了第一道难关。白渚的旧渠简陋不堪,水流全凭地势高低漫溢。周鸣要精确控制九宫田的进水,尤其是“坤”、“坎”两区需水量大且稳定。他带着弟子和几个被县大夫强派来的役夫,沿着泥泞的沟渠跋涉。

“先生,这水闸就是个摆设,朽透了!”役夫指着一段用几根烂木头胡乱卡住的渠口抱怨。浑浊的泽水正从朽木的缝隙里汩汩外溢,淹没了旁边的田埂。

周鸣蹲下身,仔细观察水流、渠底坡度、闸口宽度和高度差。手指在潮湿的泥地上快速演算着流量、流速与过水断面。片刻,他起身:“拆掉旧木。取韧性佳的新竹来,要粗壮者三根,中空者六节。再寻些大小均匀的卵石。”

役夫们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古怪的先生要竹子石头何用。但当他们依言将三根粗竹并排嵌入渠口作为闸框,又将六节打通关节的竹筒竖直卡在闸框内,筒内填充不同数量的卵石以调节重量时,一个原始却有效的“三进制”简易水闸雏形便出现了。周鸣指点着:“水低于此竹刻痕(‘三’),则提起一筒卵石,开闸三分。水漫至此痕(‘七’),则提起两筒,开闸七分。水若至此(‘九’),则全数提起,或加卵石闭闸。”他指着竹筒上刻下的几道横线——那是以《河图》之数伪装的刻度,实则是他根据流量计算出的最佳控制点。

更让农人们觉得神异的是那“量水尺”。周鸣命人砍来粗大笔直的斑竹,打通关节。竹筒一端密封,筒身刻上十二道等分的刻度(暗合十二月),垂直插入田中。筒内漂浮一节细小的空心芦苇杆,杆顶涂以醒目的赭石色。水位变化,芦杆便在竹筒刻痕间沉浮,清晰指示水深。“此物可感泽神呼吸,水脉涨落,一目了然。”周鸣如此解释。少年衡看得目不转睛,趁人不备,偷偷用手指丈量着竹筒上刻痕的间距,小脸绷得紧紧的。

稻种在精心划分的九宫格里扎下了根,嫩绿的秧苗在浑浊的泥水中舒展。周鸣的身影成了圩田的常客。每日晨昏,他必至田头,无视泥泞,亲自踏入每一块“宫”田。他俯身,手指小心地拨开秧苗,观察根系的颜色、长度和分布形态;指尖捻起田泥,感受其粘稠度与颗粒粗细;目光如尺,丈量着每一株秧苗的叶片长度、宽度,分蘖的数量和角度。所有细微的差异,都被他身后捧牍的弟子以古怪的符号快速记录——那是他简化改造的“卦爻速记符”,乾一(|)、坤八(|||)、震四(x)等符号,组合起来便记录了叶长几寸几分、分蘖几何、泥色深浅等庞杂数据。

“乾一,野稻,叶细狭,色深,分蘖三,根短而韧,泥干裂。”

“坤八,籼稻,叶阔,色浅,分蘖…六?待察!”

“离三,籼稻,叶…尖端微紫?记!”

日复一日,枯燥而精确。农人们远远看着,议论从未停歇。

“瞧,又在数叶子了!稻子长几片叶子,关收成屁事?”

“我看是装神弄鬼!那木片片上画的鬼画符,能当饭吃?”

仓老更是嗤之以鼻,他管理的传统“火耕水耨”田就在九宫田不远处。一场春雨后,他得意地指着自家田里看似茂盛、实则参差不齐的秧苗:“看见没?不用数叶子,不用画格子!老天爷下雨,稻神娘娘保佑,苗子一样蹿得欢实!”他故意拔高声音,让田埂那头的周鸣听得清清楚楚。

周鸣恍若未闻。他正蹲在“坎”区的糯稻田里,水深没过了他的脚踝。他小心地拔起一株秧苗,仔细端详那在深水中挣扎着伸向水面的白色气根,又对比着旁边“坤”区籼稻那在适度水分滋养下健壮舒展的根系。数据在脑中翻腾:水深对根系形态、养分吸收效率的影响模型在快速修正。他心中默算:“坎位水深过‘七’,气根增生耗能逾三成,不利早期分蘖……”

时间在云梦蒸腾的水汽中悄然流逝。当泽畔的菖蒲抽出长剑般的绿叶,空气中开始弥漫若有似无的稻花清香时,九宫田里的差异已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晃晃地刺眼。

最先带来震撼的是“坤”区。引种自越地的籼稻,在鱼骨烂泥肥和周鸣精确调控的水分滋养下,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稻株健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