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的路面反射着昏黄的路灯光芒,形成一片片破碎、摇晃的碎金。他佝偻的身影倒映在水洼里,随着艰难的步伐扭曲变形。恍惚间,那些摇曳的光斑仿佛与存折扉页上那串冰冷的数字重叠在了一起,晃得他头晕目眩。
推开邮局厚重的玻璃门,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噪音。柜台光滑冰冷的玻璃清晰地映照出他的狼狈:沾满泥浆的工装裤紧紧贴在腿上,花白的鬓角被雨水和汗水浸透,几缕湿发黏在布满沟壑的前额,眼神空洞而疲惫。
他从内衣口袋最深处,掏出那被体温捂得微热的塑料袋,一层层剥开,露出那本暗红色的、承载着巨大矛盾的小册子。握着邮局提供的公用钢笔,笔尖悬在汇款单上方,仿佛有千斤重。“收款人”一栏,他用力写下弟弟的名字和乡下地址。当笔尖落在“金额”那一栏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在那小小的方格里写下了“叁佰元整”。钢笔尖深深陷入纸纤维,每一个笔画都异常沉重用力,几乎要戳破那薄薄的纸张。这哪里是在写字?分明是用尽残存的力气,想把自己这些年的无能为力、愧疚、挣扎与无声的呐喊,都狠狠地刻进去,刻进这冰冷的表格里!
“确认汇出吗?” 年轻的女柜员第三次抬起头询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程序化的麻木。
李建国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死死钉在摊开的存折上,看着柜员熟练地操作机器,看着打印机吐出单据,看着那行“300.00”的数字被旁边一个鲜红的印章缓缓覆盖,仿佛一抹凝固的血,又像一道最终的判决。就在数字即将完全消失的那一刻——
“哗——!!!”
窗外的暴雨仿佛接到了指令,积蓄已久的力量瞬间爆发,如瓢泼般倾盆而下!巨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邮局宽敞的塑钢雨棚上,发出震耳欲聋、铺天盖地的“噼里啪啦”巨响!!这狂暴的自然声响,瞬间吞噬了整个邮局大厅里的一切动静,也彻底淹没了李建国喉咙里那声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绝望的嘶鸣。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声地、僵硬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