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潜鳞归渊,暗眸审局(1 / 3)

运河之上,夜雾氤氲,如同乳白色的轻纱,笼罩着浩浩荡荡北上的太子仪仗船队。龙舟旗舰灯火通明,甲板上禁卫肃立,旌旗在微湿的夜风中低垂,一切看似井然有序,遵循着皇家威仪,却莫名透着一股异样的沉寂与压抑。自山东境内那场“遭遇水匪袭击、幸被击退”的事件后,整支船队的气氛便愈发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却又不知箭矢该射向何方。

旗舰内舱,秉笔太监王瑾枯坐灯下,面前摊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关于“沿途州县供应事宜”的寻常文书,但他指尖冰凉,目光涣散,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替身惨死、太子下落不明、强敌环伺……这一重重压力如同巨石压在他心头。他必须维持这“太子仍在舟中”的假象,独自承受这滔天巨浪,每一刻都是煎熬。窗外巡逻卫士的脚步声规律响起,却不能带来丝毫安全感。

无人知晓,真正的风暴之眼,正悄然移向这支船队的尾部。

后方数里,一艘吃水颇深的普通漕船,如同阴影中的鲶鱼,无声地缀在官船队伍的末尾。船头,三名作粮商打扮的男子临风而立,仿佛在核算行程,实则目光如鹰隼,锐利地剖开夜色,审视着前方灯火通明的船队与两岸沉寂的河岸线。

正是太子朱瞻基、铁卫首领与拼死送信的东宫侍卫孙岩。

朱瞻基裹在一件半旧的棉袍里,脸色在船舷灯笼的幽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右肩的箭创被那来历诡异却极效的药膏死死封住,但每一次呼吸仍牵扯着深层的钝痛。然而,他的眼神却淬去了所有浮华与犹豫,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连日来的伏击、背叛与鲜血,已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帝王的猜忌与铁腕彻底激发。

“殿下,再往前便是临清闸险地,船队明日必至闸口候闸。”铁卫首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王公公处……是否即刻联络?”

朱瞻基沉默片刻,目光依旧锁死那一片象征着他身份与权力的船队灯火,仿佛要穿透夜幕,看清其下的暗流汹涌。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伤势和疲惫而沙哑,却字字如铁钉凿入木桩:

“不。暂不告知王瑾。”

铁卫首领与孙岩俱是一怔,面露惊疑。

“孤原先以为,金蝉脱壳,另辟蹊径,是出其不意的高招。如今看来,这‘奇招’早已在敌人的算计之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自嘲,“黑石峪、山神庙、乃至运河上的替身之死……对方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甚至能精准预判孤的潜行路线。这证明,孤身边有鬼,且此鬼能量极大,能调动军中精锐,勾结北元死士,甚至可能……直通庙堂之上!”

二人闻言,单膝跪地,低声道:“臣等护卫不力,致使殿下身陷险境,万死难辞其咎!”

“起来,此事罪不在你等。”朱瞻基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闭上眼,仿佛眼前又闪过黑石峪那惨烈的一幕:韩枫怒吼着抱住猛虎前肢,周胜胸膛凹陷仍挥刀向前,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箭雨刀光中一个个倒下……船舱内死寂,唯有运河水流声和两人压抑的喘息声。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那冰封般的冷冽之下,是翻涌的痛楚与一种沉重如山的责任。他不再虚扶,而是上前一步,双手稳稳地托住铁卫首领与孙岩的手臂,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将他们搀起。

他的目光扫过铁卫首领脸上狰狞的伤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重若千钧:

“他们的血,不会白流。你们的忠,孤,刻骨铭心。”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两位忠诚的卫士:“而现在,你们要做的,不是跪在这里请罪,而是给孤站起来,握紧手中的刀,协助孤,把这场仗打赢!唯有扫清奸佞,肃靖寰宇,让大明江山稳固,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告慰,才是你们真正的忠与义!明白吗?!”

这番话,不再是简单的宽恕,而是君王的誓言、统帅的动员和战友的嘱托。它承认牺牲的惨烈,肯定忠诚的价值,将个人的悲痛升华为集体的复仇意志和目标。

铁卫首领与孙岩猛地抬头,眼中泪水与血丝交织,取而代之的是被点燃的熊熊火焰和决死的斗志。两人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却无比坚定:“臣!誓死追随殿下!荡平奸佞,以血还血!”

情绪得以宣泄,忠诚得以确认,目标得以统一。此刻的船舱内,悲愤化为了力量,牺牲凝聚了决心。

朱瞻基顿了顿,眼神闪烁着,但依旧冰冷,“敌人处心积虑,布局深远,非寻常护卫所能抵挡。也正因如此,孤才想明白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