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胡邸夜宴藏杀机杯中倒影映血船(1 / 2)

夜幕如泼墨,沉沉压在沧海郡的屋脊上。

会宁坊的青砖灰瓦早被幽暗吞噬。

唯有萨宝瞻的胡邸像一柄缀满珠宝的弯刀,在夜色里亮得刺目。

上百盏波斯琉璃灯悬于穹顶。

赤橙黄绿的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灯罩,在雕花梁柱上投下斑斓碎影。

恍若坠落凡尘的星河碎屑,将整座厅堂裹进一片奢靡的光晕里。

空气里的气息更是复杂得令人眩晕。

葡萄酒的醇厚果香混着烤全羊的焦香。

安息香的甜腻缠绕着胡椒的辛辣。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勺融化的蜜糖与炭火,黏腻地糊在喉咙口。

侍女们穿着波斯锦缎制成的窄袖胡服。

赤足踩在织着葡萄藤纹样的地毯上。

银铃般的笑声与胡姬的琵琶声交织,将宴会的热闹推得节节高涨。

元玄曜立在宴会厅最暗的角落。

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却紧绷的身形。

腰间“贺六浑”古刀的鲨鱼皮鞘泛着暗哑光泽,像蛰伏的猛兽。

他收敛了所有锋芒。

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只留一双如刀的眼,悄然掠过厅堂里的每一张脸。

郡守幕僚脸上的谄媚。

都尉将官眼中的算计。

豪强们举杯时指节上的青筋。

都被他一一刻进眼底。

鼻尖轻颤。

昨夜在独孤雁小院里沾染的檀香与血腥气仍未散尽。

像一道冰冷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那场浴火重生的蜕变。

也提醒着他此刻身处的,步步惊心的棋局。

今晚的宴是为西域粟特大萨宝安诺伽设的。

能踏入这胡邸的,无一不是沧海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可此刻他们都围着主位上的安诺伽。

把平日里的倨傲换成谦卑的笑。

连敬酒时的角度都刻意放低三分。

安诺伽约莫五十岁。

身材高大得几乎要顶到厅堂的横梁。

高挺的鼻梁下,一双碧色眼眸深如草原上的湖泊,望不见底。

他穿一件金线绣满缠枝莲的紫色长袍。

袖口垂着三寸长的珍珠流苏。

十根手指上套着五枚鸽子蛋大的宝石戒指。

红宝石的艳、蓝宝石的幽、祖母绿的润,在琉璃灯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每一次举杯。

戒指与银质叵罗杯碰撞的脆响。

都像在宣告他掌控丝绸之路命脉的威严。

萨宝瞻在他面前,不过是个刚学会用商队换取利润的孩童。

元玄曜的目光从安诺伽身上移开。

猛地顿在主位身后——齐动础!

那个颈后纹着“狼头啸月”图腾的男人。

曾随兄长元承稷征战北境的“拓跋狼骑”精锐。

此刻竟穿着粟特护卫的黑色短打。

如同一杆挺拔的标枪立在安诺伽身后。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眼神冷得能冻住空气。

与周围的奢靡热闹格格不入。

元玄曜的心猛地一沉。

祖父石弘渊的信在脑海里浮现:“他欠我一个人情,也欠你兄长一条命。”

难道安诺伽与兄长的旧部早有勾结?

齐动础留在安诺伽身边,是兄长当年布下的暗棋?

无数疑问像藤蔓般缠上心头。

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手,指节泛白。

酒过三巡。

安诺伽似有醉意。

挥手屏退了献舞的胡姬与敬酒的宾客。

他端起一只镶嵌着红玛瑙的银质叵罗杯。

杯沿还沾着酒液。

用一种音节古怪、带着卷舌音的粟特语。

对身后的齐动础低语了几句。

齐动础微微躬身。

同样用流利的粟特语回应。

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

快得像掠过耳边的风。

却在元玄曜心头掀起了惊涛。

他听不懂粟特语。

却在北境从军时练过读唇。

那是在冰天雪地里,靠观察敌人唇齿开合判断军令的保命本事。

此刻他死死盯着安诺伽与齐动础的唇。

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像刀刻般清晰:

“北境……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