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就业形态服务专栏”。
这十个字是用微软雅黑粗体印在网页顶端的,下面配了一张领导视察时满面春风的握手图。
北京地下室里,阿哲把吃了一半的红烧牛肉面推到键盘边,眼镜片上泛着幽幽的蓝光。
他鼠标滚轮飞速下滑,停在了一个名为“暖心成果展示”的板块上。
第一条就是熟面孔。
那是《未完结的账本》里的一号案例:外卖员老张,断腿后的工伤认定卡了半年。
但在该区政府的官网上,这事儿已经被打上了醒目的绿色标签——【已办结:经多方协调,群众表示满意】。
阿哲嚼着半根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面条,腮帮子紧了紧。
他敲了几下回车,调出后台原始数据库。
老张的案子状态栏里,分明还亮着刺眼的红灯——“等待二审开庭”。
“拿死人的骨头熬自个儿的油,这帮人也不怕烫嘴。”
他没发火,只是手指在键盘上跳得像弹钢琴。
他又比对了十六条记录,全是这种“被满意”的幽灵案件。
当事人还在医院躺着,官网上的功德碑都已经立好了。
十分钟后,一篇长图文出现在知乎首页,标题很长,却很硬:《他们公布的结局,我们没签收》。
文章里没有情绪化的谩骂,只有两列高清截图的对比:左边是官网光鲜亮丽的“已办结”,右边是法院立案通知书、还在进行的调解录音,以及阿哲贴心附上的案件编号实时查询接口。
这种打脸是物理层面的。
次日凌晨三点,三个当事人实名转发视频否认“已解决”,两个区级人社部门连夜删稿致歉的公告,被网友戏称为“薛定谔的办结”。
与此同时,顾沉舟正在某部委下属智库的会议室里,喝着一杯没滋没味的温水。
会议的主题很宏大:“灵活就业保障研讨会”。
坐在对面的主办方代表推过来一份红头文件的草案,语气诚恳得让人起鸡皮疙瘩:“顾先生,上面对‘反击者联盟’这种创新模式很感兴趣。我们想把这个纳入‘社会治理创新试点’,会有专项财政补贴,一年这个数……”
对方比了两根手指。
顾沉舟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让人捉摸不透的职业假笑。
“钱是好东西。”他慢条斯理地翻开面前的笔记本,拔出钢笔,“但那是财政拨款,得审计吧?”
对方一愣:“当然,正规流程。”
“那问题来了。”顾沉舟在纸上划了一道横线,“我们的核心业务是对抗资方违法行为。如果这笔补贴进来了,年底绩效考核的时候,我们要汇报什么?汇报我们起诉了多少家纳税大户?还是汇报我们给地方维稳造成了多少‘必要的麻烦’?”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像坟场。
顾沉舟没停,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厚达二十页的《合作可行性风险清单》,轻轻拍在桌上。
“这里面列了十三类合规冲突。比如,若组织主体不具备行政资质,这笔钱的名目怎么立?‘购买社会矛盾激化服务’吗?”
他不仅当场把这份清单念了一遍,还在会后“不小心”把精简版发给了几位熟悉的财经记者。
当晚,《当反抗成了财政预算科目》的文章刷屏,直接把那种“花钱买闭嘴”的小心思晒在了太阳底下。
收编不成,资本就开始玩“净化”。
李曼看着手里那份某公益基金会的合作协议,笑了。
一百万,共建“女性劳动者心理疗愈中心”。
条件只有一条:所有对外宣传文案,必须统一口径,禁用“斗争”“压迫”“剥削”这类字眼,要多用“和解”“疗愈”“自我成长”。
这是要把带血的刺刀,包装成温情脉脉的按摩棒。
李曼没撕协议,她给对方回了一份《援助伦理公约》。
上面只有六条原则,第一条就是:不替受害者定义创伤,不以治愈之名消解结构性问题。
“签了这个,我们就合作。”李曼在电话里语气温柔,却像软钉子,“毕竟做公益嘛,伦理是底线,对不对?”
基金会那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挂了电话。
李曼转手就把这份公约发到了群里,短短七天,四十七家草根组织联署。
以后谁再想用钱来阉割受害者的生意,都得先过这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