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件拍品被请上台的过程,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
两位工作人员戴着崭新的白手套,极其缓慢而平稳地抬着一个深紫色的天鹅绒衬垫托盘。
托盘中央,是一个量身定制的透明水晶罩。
罩内,黑色丝绒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碎片。
那碎片不过婴儿掌心大小,边缘不规则,弧度显示它应来自一只茶盏的口沿或腹部。
然而,就是这小小一枚碎片,在展厅光束聚焦下,瞬间吸引了大厅内所有的目光。
碎片表面,深黑色的釉质为底,其上竟仿佛凝聚了浩瀚宇宙的一角。
蓝、紫、金、银……无数瑰丽的光斑如星辰般散布,随着光线角度的细微变化,那些光斑竟仿佛活了过来,流淌、旋转、闪烁,焕发出如梦似幻的七彩晕光,深邃得如同黑洞,又璀璨得胜过银河。
一种极致的静谧与极致的绚烂,在这枚残片上达成了诡异的统一。
“曜……曜变……”
台下,不知是谁失声喃喃,声音因极度震惊而扭曲嘶哑。
整个大厅静的只剩下压抑的、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先前所有拍品引发的狂热和骚动,在这枚碎片面前,显得如此廉价和喧嚣。
拍卖师赵孟卿老先生沉默了片刻,似乎也在平复心绪。
他环视全场,将每个人脸上的震撼与痴迷尽收眼底,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
“此物,无需我多言。建窑曜变天目盏残片,世间公认神品,偶然天成,失不可复。”
“此片虽残,然神韵俱在,光焰灼灼,堪为绝响。”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微微一转:“此物,今夜只作展示,不予竞拍。请诸位静赏,感受何谓……造化之奇,窑火之神。”
不予竞拍!
这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一些藏家蠢蠢欲动的心,但随即又转化为更深的惋惜和贪婪。
只能看,不能拥有,这种极致诱惑下的克制,几乎是一种折磨。
众人纷纷起身,不由自主地围拢过去,如同朝圣般,屏息凝神,贪婪地捕捉着那碎片每一毫秒的光色变幻,沉醉在那超越言语形容的美学震撼之中。
唯有许心。
在碎片被请出的第一秒,他就认出来了!
太熟悉了。
那弧度,那碎裂的茬口,尤其是那片最为密集、蓝紫色光晕交织、仿佛一只微小宇宙漩涡的区域……
不会错!
绝对不可能错!
父亲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上,年轻的他笑容温和,手中捧着的,正是这枚残片!
那独特的漩涡状光斑群,是这枚碎片最独一无二的身份证!
照片背面那行娟秀的字迹——“一九八八年春,瓷心斋留念。曜变残片修复竣工。”——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里。
父亲当年修复的,就是它!
传说中神乎其技、让秦望山那样的老行家都念念不忘的修复对象,就是它!
它怎么会在这里?!
出现在这个充斥着顶级赝品的、诡异的私拍会上?!
许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起,他下意识地猛地转头,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视全场——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角落。
那位气质儒雅的周慕云,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挤上前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稍远的阴影里,目光同样落在那曜变碎片上。
但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没有惊叹,没有痴迷,没有贪婪,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一种近乎于冷漠的欣赏。
仿佛他早就知道,它会出现于此。
许心站在人群中,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那枚流光溢彩的碎片,看到了更遥远的东西。
父亲的影子、旧照片上的字迹、秦望山的唏嘘、周慕云深不可测的眼神……这些碎片在他脑海里旋转,最终却缓缓沉淀下去。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父亲留下的那个空洞。
追寻过,困惑过,愤怒过,最终都化为了日常背景里一道磨平了棱角的旧疤。
它不是不在了,只是不再那么尖锐地刺痛他。
此刻,在这枚堪称“神迹”的碎片前,那种旷日持久的寻觅感再次被勾起,却又奇异地被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