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宫女给的那点劣质麦芽糖,甜得发齁,黏在舌根,许久不散,混合着空气中未尽的苦檀药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滋味。谢阿蛮躺在柴草堆上,闭着眼,舌尖却缓慢地、用力地刮过上颚,将那甜腻与苦涩一并碾磨,如同碾磨着心头翻涌的算计与冰冷。
耳畔,是赵宫女压抑不住的、粗重而兴奋的喘息,还有她焦躁地在狭小空间里来回踱步时,破旧鞋底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墙洞,木盒,锁。这三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赵宫女濒临崩溃又绝处逢生的神经上,滋生出贪婪与妄想的青烟。
谢阿蛮知道,自己投下的饵,赵宫女已经囫囵吞下,连钩子都顾不上了。一个被恐惧逼到悬崖边、又乍见“生路”的人,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胆量——或者说是愚蠢。赵宫女此刻满心盘算的,恐怕已不仅仅是自保,而是如何将那木盒据为己有,作为脱离苦海、甚至向吴嬷嬷或长春宫讨价还价的筹码。
这正是谢阿蛮想要的。一个贪婪而冒进的赵宫女,远比一个只会害怕的赵宫女,更容易被引导,也更容易……被牺牲。
但李美人那边,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
自那晚谢阿蛮被拽进去又赶出来后,李美人的房门再未开启。哑巴太监每日送去的食盒,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在石阶上,积着新雪,又被覆盖,像个沉默而顽固的坟茔标记。里面再无任何声响传出,无论是疯癫的哭嚎,压抑的呓语,还是那夜半古怪的木板咯吱声。死寂,一种比疯狂更令人心悸的死寂,牢牢笼罩着那间屋子。
赵宫女起初还兴奋于掌握了木盒的藏匿地点,几次三番撺掇谢阿蛮再去“看看”,甚至自己也曾鬼鬼祟祟靠近李美人的窗户试图窥探,都被那凝固般的寂静挡了回来。渐渐地,那兴奋被一种新的不安取代。李美人怎么了?是病重不起?还是……已经出了意外?
“该不会是……不行了吧?”赵宫女在又一次送饭太监离开后,凑到谢阿蛮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闪烁,“这都几天没动静了?饭也不吃……”
谢阿蛮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李美人紧闭的房门,嘴里含糊地重复:“盒子……锁着……”
“对,盒子!”赵宫女被提醒,精神一振,随即又烦躁起来,“可那老疯子守着,怎么拿?她要是真死在里面了倒好……”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左右看看,仿佛怕被谁听了去。
谢阿蛮心底冷笑。赵宫女盼着李美人死,却又怕她真死了,盒子下落成谜,或者引来更麻烦的查验。矛盾重重。
“要不……”赵宫女眼珠转了转,脸上闪过一丝狠色,“阿蛮,你再进去一次?就说是……就说是我让你送点热水进去?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要是……要是她真的不行了,我们就把盒子……”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谢阿蛮瑟缩了一下,拼命摇头,脸上露出真实的恐惧(这次倒不全是装的):“不去……她凶……会掐死……”
赵宫女看她吓成那样,知道强逼无用,反而可能坏事,只得按下急躁,咬着指甲,苦苦思索。盒子近在咫尺,却隔着一扇门和一个可能已经奄奄一息却依旧危险的疯妇,这煎熬比一无所知更甚。
就在这僵持与猜疑中,吴嬷嬷再次踏入了静思院。
这一次,她不是独自一人。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粗使婆子。吴嬷嬷的脸色比上次更加难看,青灰中泛着一层不祥的死气,眼窝深陷得像两个黑洞,走路已不是虚浮,而是微微打着晃,需要身后婆子偶尔不着痕迹地搀扶一下。但她那双眼睛,却亮得瘆人,布满红血丝,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穷途末路般的疯狂与审视。
她一进院子,目光便如淬毒的钉子,死死钉在李美人那扇寂静的房门上,停留了数息,才缓缓移开,扫过瑟缩的赵宫女和角落里的谢阿蛮。
赵宫女吓得腿肚子转筋,几乎站立不住,勉强行了个礼,声音抖得不成调:“吴、吴嬷嬷……”
吴嬷嬷没理她,径直走到李美人门前,抬手,“咚咚咚”,用力敲了三下,声音嘶哑干裂:“李主子!开门!贵妃娘娘惦记您身子,特意让奴婢再来瞧瞧!”
门内毫无回应,连一丝风声也无。
吴嬷嬷的脸色沉了下去,又敲了数下,一次比一次重。“李主子!您再不开门,奴婢可就只能请人来看看了!这冷宫里头,若是悄没声息地没了人,总得有个说法!”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