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红漆地板擦得锃亮,两侧摆放着一些看似普通的红木桌椅,但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的烟草和男人的汗味,却暗示着这里并非单纯的商务场所。王汉彰将茂川秀和引至一楼的会客厅,请在了一张宽大的、铺着软垫的紫檀木沙发上坐下。
“看茶!”王汉彰声音不高不低地吩咐了一声,自有那机灵懂事、眼神活泛的年轻伙计,小跑着端上来两盏青花瓷盖碗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两人面前的茶几上。细白瓷的茶碗里,碧绿的茶叶在滚烫的开水中舒展开来,冒出袅袅的白色热气,带来一丝淡淡的茶香,试图冲淡这房间里无形的紧张感。
王汉彰亲手将其中一盏茶向茂川秀和的方向稍稍推近了些,以示礼节,自己则端起了另一盏,用碗盖那光滑的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缓慢地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
这个看似悠闲的动作,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波澜与高速运转的思绪,同时也向他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号——他打定了主意,要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目光低垂,仿佛真的在全神贯注地欣赏着杯中茶叶的沉浮,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打算先不动声色地听听,这个不请自来的日本特务头子,今天到底要唱哪一出戏,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看着沉默不语、摆出防御姿态的王汉彰,茂川秀和嘴角那抹习惯性的、令人不舒服的笑意又加深了些。他并没有去碰那盏茶,只是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如同探针,在王汉彰脸上来回扫描。
“王桑,”茂川秀和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啊?眉头都拧在一起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仿佛真是关心好友一般,提议道:“要不这样吧,时间也已经快到中午了,这里的气氛也太过……严肃。咱们去东亚俱乐部放松一下,喝杯清酒,听听音乐,你看怎么样?”
东亚俱乐部!
王汉彰知道这个地方——日租界内最奢华、也是最神秘的娱乐销金窟。听说里面的装潢极尽东洋之浮华,服务的日本艺伎和妓女,都是从东京银座精挑细选来的。进去消费一次,没有一两百块日元,根本下不来!
可东亚俱乐部再好,那里也是日租界,是日本人的绝对地盘!而且据王汉彰通过特殊渠道了解,这个东亚俱乐部,根本就是青木机关设在天津的一个重要情报据点和外延的社交产业!
几年前,自己在老头龙锅伙时的老锅首、对他有提携之恩的赵福林,就是在日租界与袁文会谈判时,遭人埋伏,最终被乱枪砍死,命丧黄泉。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王汉彰一直怀疑,日本人也参与到了那次暗杀之中!
那血淋淋的教训,王汉彰至今记忆犹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步了他的后尘,轻易相信日本人的鬼话,踏入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
真要是跟着茂川秀和去了日租界,那自己的下场,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只有两个。一是被威逼利诱,彻底跪下来给青木机关当狗,出卖一切;这第二嘛,那就是“意外”命丧日租界的某条阴暗街头,第二天报纸上或许会多一条“帮派仇杀,无名男尸”的短讯。
想到这,王汉彰忽然放下茶碗,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洪亮,似乎充满了豪爽之气,只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寒。他开口说道:“茂川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呐,天生胆儿就小!小时候眼尖,看见过不干净的东西,吓着过,落了病根!现在一看见那涂得煞白煞白的大白脸,腿肚子就转筋,站都站不稳。您说的那个东亚俱乐部里面的那些日本大娘们,个个脸白得像刮了大白,我是真无福消受,怕吓出个好歹来!哈哈哈哈哈……您有嘛事,咱们就在这儿说,这儿挺好!”
他这一番插科打诨,半真半假,既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又用自嘲的方式堵住了茂川秀和后续的话头,显得油滑而难以拿捏。
茂川秀和果然不是第一次和王汉彰打交道了,他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他很清楚,这个年轻的天津混混头子,虽然出身底层,却跟一条在泥潭沼泽里打滚了千百年的老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心思缜密,对危险的嗅觉异常敏锐。
想要彻底地控制他,让他心甘情愿、死心塌地地为帝国的事业服务,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手段。但越是这样难以啃下的硬骨头,这样难以驯服的野马,反而越激起了茂川秀和那种属于顶级猎手和专业特务骨子里的好胜心、征服欲与控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