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罗明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触摸地上那道还带着新痕的白灰线。
冰凉的石灰粉沾在指尖,带着泥土的微腥气息。
他顺着线条,用脚步丈量起来,心里默算着:东西长1475米,南北宽8米。
118平方米。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数字,像一个精确的密码,卡着农村宅基地政策允许的上限,也严丝合缝地装着他为父母妻女精心盘算的全部未来——既要合规,又要最大限度地利用,把每一寸土地的价值都用在刀刃上,用在亲人的需求上。
“罗经理,签个字!”
张建军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份装订整齐的《开工报告》递到面前。
页醒目地贴着施工队的资质证书复印件和那份来之不易的宅基地批文,边角上盖着鲜红的骑缝章,显得格外郑重。
“你看看,这流程,跟你工地上那些大项目的报建手续一样齐整吧?放心,保准给你弄得妥妥帖帖,不出半点岔子!”
张建军拍着胸脯,带着工地人特有的爽朗和自信。
罗明接过报告,目光却越过纸页,落在灰线东侧那12米宽的轮椅通道区域上。
他指着那里,语气不容置疑:“张队,轮椅通道的坡度,得再校一遍。
图纸上要求是1:15,坡度控制在4度以内,绝对不能过5度。
差一度,我爹推轮椅的力气就差一大截。
要是到时候他推着费劲,咱们还得返工,那可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很明白。
张建军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带着理解和一丝佩服:“嘿,我说罗明啊,你这心细得跟针鼻儿似的!
放心,昨天下午就校过三遍了,激光线打出来,差一毫米我都不答应!”
他转头冲着正在调仪器的工人喊道,“都听见没?罗经理这标准,比咱在城里盖的样板间还严!
这房子要是盖不好,都对不起罗经理跑街道办磨破的那几双鞋底子!”
工人们哄笑起来,气氛轻松,却也带着认真。
罗明没接这个玩笑,只是微微扯了下嘴角,目光再次投向那道白线圈定的、尚显空旷的地块。
远处,他负责的常青花园工地上,巨大的塔吊正沉稳地转动着钢铁臂膀,将成捆的钢筋吊向高空。
那些钢筋在初升不久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而坚硬的金属光泽。
那是他的“大工程”
,是职业的舞台,要对几百号工人的安全、对项目的进度质量、对投资方的巨额资金负责,容不得半点闪失,压力像无形的巨石悬在心头。
而眼前这118平方米的黄土地,则是他的“小民生”
,是生活的根基。
这里将要装下父亲轮椅碾过的痕迹、母亲弯腰侍弄菜苗的身影、女儿欣欣在院子里奔跑的笑声、妻子李秀云在灶台前忙碌的烟火气。
一个需要钢铁般的意志和精确的规范,一个需要泥土般的温暖和细密的牵挂。
就在这一远一近的凝视中,一种深刻的顿悟像电流般击中了他。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明白:无论是建造几十层刺破云霄的钢筋水泥森林,还是在这片祖辈耕耘的土地上垒起一层朴素的农房,“规矩”
和“牵挂”
都是最不可或缺、最该夯实的“地基”
。
守着政策的红线,像遵循工程图纸上的基准线,才不会走歪路,才能立得正、站得稳;而心里装着家人的冷暖喜忧,这份沉甸甸的“牵挂”
,才是让冰冷的砖石水泥真正变成有温度、有灵魂的“家”
的根基。
没有前者,家是空中楼阁;没有后者,家只是空洞的壳子。
夕阳开始西斜,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也给白沙洲的黄土地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工地那边传来消息,38号楼的模板验收顺利通过,垂直度误差全部控制在2毫米以内,堪称完美。
罗明掏出手机,给项目总负责人张波了条简洁却信息量十足的短信:“张总:1家中宅基地手续完备,118平方米合规,下周三动工;238号楼模板验收合格,实测垂直度误差≤2,符合优标;3后续混凝土浇筑计划已与王工(混凝土班组负责人)详细对接,确保材料供应与振捣工艺;4两边进度与质量我会全程盯紧,请放心。”
信息几乎是秒回。
张波的回复带着温度,还附带了一个手写输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