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开恩,请个大夫…”
“不…不用…”张世杰猛地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滔天负面情绪。再睁开时,眼底翻腾的巨浪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彻底认清现实的冰冷。
他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这间属于“自己”的屋子。
一股混杂着霉味、灰尘和淡淡药味的腐朽气息顽固地钻入鼻腔。屋顶的瓦片缺了几块,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破洞斜斜射下,清晰地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墙壁斑驳,糊墙的泥灰大片剥落,露出底下参差不齐的土坯。一扇歪斜、糊着发黄旧纸的木窗,窗纸早已破了好几个洞,冷风毫无阻碍地灌入,吹得角落里一张三条腿、勉强用破砖头垫着的瘸腿木桌瑟瑟发抖。
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灯油早已熬干,灯芯焦黑。旁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残留着一点黑乎乎、散发着难以言喻味道的药渣痕迹。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空荡、破败、冰冷,像一个被遗忘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囚笼。这哪里是堂堂大明顶级勋贵、英国公府邸里一位少爷的居所?连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下人住的地方,恐怕都比这强上百倍!
视线最终落回自己身上。一件浆洗得发硬、颜色灰败的旧棉袍裹在身上,袖口和下摆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同样破旧的棉絮。胸口处湿冷一片,显然是被从池塘捞起后,连身像样的干爽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上。
彻骨的寒意,不仅来自湿透的棉衣和灌入的冷风,更来自这具身体残留的绝望记忆和眼前这触目惊心的赤贫现实。
“福伯…”张世杰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谁…推我下去的?”
张福浑身剧烈一抖,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起滔天的愤怒和更深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左右飞快瞥了一眼,仿佛隔墙有耳。他凑近了些,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少爷…是…是泽少爷!还有二房、三房的那几位小姐少爷!老奴…老奴看得真真的!是泽少爷趁您不备,从背后…狠狠推了一把!他们…他们就在岸上笑啊!”
张世泽!嫡兄!记忆碎片中那张带着骄横跋扈和残忍快意的脸瞬间清晰起来。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毒蛇,悄然缠绕上张世杰的心头。他不再是那个懦弱可欺、只会默默忍受的庶子了。前世职场的腥风血雨、尔虞我诈,早已将他的心磨砺得如同坚冰。算计?倾轧?很好。既然这地狱开局避无可避,那就…斗到底!
“老爷…老爷他…”张福的声音哽咽了,充满了悲凉和无力,“老奴去报信,只…只换来一句‘知道了’…连…连个大夫都没吩咐请…夫人那边更是…更是说您自己失足落水,活该…”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只是老泪纵横,布满皱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在这深似海的国公府里,他们主仆二人,就是那最卑微的尘埃,生死荣辱,全在别人一念之间,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
张世杰沉默着,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对这个结果,他竟一点也不意外。张维贤,那位位极人臣的祖父,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和朝堂风云,一个卑微庶孙的死活,甚至一次有预谋的谋杀,在他眼中,恐怕还不如朝堂上一份普通的奏折重要。至于嫡母刘氏的态度,更是意料之中。
他缓缓抬起手,借着屋顶破洞透下的微光,仔细看着。这是一双少年的手,指节修长,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手掌和指尖上,甚至有几处尚未完全愈合的冻疮和细小的划痕,触目惊心。这双手,属于一个长期营养不良、备受欺凌、连温饱都无法保证的少年。
太弱了。张世杰心中无声地叹息。这具身体,像是被风一吹就会倒的纸片人,别说自保,恐怕一场稍微厉害点的风寒就能要了命。没有健康的体魄,在这乱世将启的漩涡里,一切都是空谈。活下去,变强,是眼下唯一的目标。
“福伯,”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扶我起来。”
“少爷!您才醒!身子骨还虚着,万万不能…”张福大惊失色。
“扶我起来!”张世杰的语气加重了几分,那平静之下透出的力量感,让张福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他从未在少爷身上感受过这种气息,不再是过去的怯懦和绝望,而是一种…一种近乎磐石般的沉凝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张福不敢再劝,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张世杰,让他慢慢倚靠在冰冷的土炕沿上。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