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蓝玉,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猛地端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却像一团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依赖?他当然依赖张世杰。没有张世杰,大明朝或许早已在李自成、张献忠的烽火中,或在皇太极、多尔衮的铁蹄下分崩离析。他是大明的擎天博玉柱,架海紫金梁!这一点,崇祯心里比谁都清楚。
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愈发感到恐惧,感到无力。他离不开这根柱子,这根梁,可这根柱子、这根梁,如今已经庞大到仿佛要脱离他掌控,甚至要反过来遮蔽他这轮“太阳”的地步了!
就在这时,暖阁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外停下,随即响起王承恩那特有的、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疲惫的嗓音:“皇爷,夜深了,您……是否要安歇了?或是奴婢让人再温些酒菜来?”
崇祯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着,看着镜中自己那双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复杂光芒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异常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诡异的语调开口:“大伴,进来吧。”
“吱呀”一声,厚重的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王承恩低着头,弓着身子,像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随即又反手将门掩上。他甚至没有抬头看皇帝一眼,便直接跪伏在地:“奴婢惊扰皇爷静思,罪该万死。”
“起来吧。”崇祯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镜中的自己,“外面……还在闹吗?”
王承恩缓缓起身,依旧躬着身子,谨慎地回道:“回皇爷,越国公府的宴席似乎还未散,听闻……听闻京中不少勋贵、官员,乃至一些有名望的士绅,都去了府上道贺。街面上的百姓,也还有不少在燃放爆竹,庆祝大捷……皇爷,这是万民归心,江山稳固之兆啊。”他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宽慰和劝解之意。
“万民归心……江山稳固……”崇祯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嘴角那抹讥诮的笑意更深了,“是啊,万民归心,江山稳固。只不过,这心是归向谁?这江山,又是靠谁才稳固的?”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尖锐。
王承恩吓得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连忙道:“皇爷息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越国公纵有天大的功劳,那也是皇爷慧眼识珠,简拔于微末,更是皇爷洪福齐天,上苍庇佑,他方能建功立业。这天下,永远是皇爷的天下,这万民之心,自然是归向皇爷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是标准的忠仆劝谏之语。若是往常,崇祯或许会稍稍心安。但今夜,这些话听在他耳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刺耳。
“慧眼识珠?简拔于微末?”崇祯缓缓转过头,第一次将目光从镜子上移开,落在了王承恩那满是忧虑和惶恐的脸上,“大伴,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你说实话。当初朕将他放入京营,给他一个小小的总旗之位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今日这般……这般连朕都要仰其鼻息的存在?”
“皇爷!”王承恩扑通一声再次跪倒,声音带着哭腔,“皇爷何出此言!折煞老奴,也折煞越国公了!越国公对皇爷的忠心,天地可鉴啊!此次辽东大捷,他第一时间便上表为皇爷贺,将所有功劳归于皇爷圣明独断,归于将士用命,他自己更是谨守臣节,不敢有丝毫跋扈之态啊皇爷!”
“谨守臣节?不敢跋扈?”崇祯猛地站起身,由于动作过猛,一阵眩晕袭来,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桌沿才稳住身形。他指着窗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的确没有跋扈!他不需要跋扈!他只需要站在那里,他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将领,他银行里那堆积如山的银元,他民间那万口传颂的声望,就是最大的跋扈!你看看今日那些文武百官,看着他的眼神,是何等的敬畏!再看看他们看朕……呵呵……”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悲凉与愤怒,让王承恩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接话。
暖阁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崇祯粗重的喘息声和铜壶滴漏那单调而冰冷的“嘀嗒”声。
良久,崇祯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坐回凳子上,颓然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起来吧。朕……只是心中憋闷,与你说说罢了。”
王承恩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劝道:“皇爷,龙体要紧啊。英国公……或许确是权柄重了些,但观其言行,至今仍是以国事为重,以皇爷为尊。如今外虏初平,百废待兴,朝廷……朝廷还需倚重于他。皇爷切不可因……因一时之虑,而寒了功臣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