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讲武堂。
寅时三刻(凌晨四点),晨钟准时敲响。浑厚的钟声穿透秋日薄雾,回荡在占地三百亩的校园里。紧接着,各营房的窗户次第亮起灯火,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压低嗓音的催促声、匆忙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
“巴特尔!快起来!要迟到了!”
下铺的蒙古少年用蒙语急喊。他叫苏和,科尔沁部台吉之子,今年十六岁,来京半年,汉话说得还磕磕巴巴。
上铺的巴特尔翻身坐起,揉了揉惺忪睡眼。他是乌拉特部台吉乌云巴图的长子,也是这批蒙古质子中年纪最大的,刚满十八。相比于苏和的慌乱,他显得沉稳许多。
“急什么,还有一刻钟。”巴特尔用流利的汉语说道,翻身下床。
他们住的这间营房是特制的,四人间,两张上下铺。除了巴特尔和苏和,另外两人都是汉人子弟——一个叫陈平的陕西军户之子,一个叫李岩的山东卫所百户之子。四人按讲武堂规定混编居住,旨在促进蒙汉融合。
陈平已经穿戴整齐,正在系腰带。他是个瘦高个,面容严肃:“巴特尔说得对,别慌。但晨练迟到要罚跑十里,你们可掂量着。”
李岩还在慢吞吞穿靴子,打着哈欠:“要我说,这寅时就起也太早了。我爹当兵那会儿,卯时才点卯……”
“那是旧军。”陈平打断他,“讲武堂是新军摇篮,越国公定的规矩,自有道理。”
提到“越国公”三个字,营房里安静了一瞬。
巴特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半年前,他随父亲在归化城见过那位天可汗。那人威严、睿智、又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距离感。父亲对天可汗又敬又怕,私下里却常和几个台吉密谈,言语中满是不甘。
来京前,父亲拉着他的手叮嘱:“去了讲武堂,好好学本事,但别忘了你是乌拉特部的世子,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汉人的东西可以学,但不能被他们同化了去。”
可这半年来,巴特尔越来越困惑。
他快速穿戴整齐——讲武堂制式军服:靛蓝色箭袖武服,牛皮腰带,黑布靴。对着墙上的小铜镜整了整衣冠,镜中的少年眉目英挺,既有蒙古人的轮廓,又因半年的训练多了几分汉家军人的挺拔。
“走。”他率先推门而出。
校场上,一千二百名学员已列队完毕。
讲武堂这期学员分三科:步兵科八百人,骑兵科三百人,炮兵科一百人。巴特尔在骑兵科,苏和、陈平在步兵科,李岩在炮兵科。每日晨练是全体合练,科目包括队列、体能、基础武艺。
值星官是步兵科教官孙传武,四十多岁的老兵,曾随张世杰参加过松锦大战,左脸有道狰狞的刀疤。
“立正!”
一千二百双靴子同时并拢,发出整齐的闷响。
孙传武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全场,在蒙古学员方队多停留了一瞬。这批蒙古质子共八十七人,分在各科,平时训练刻苦,但总有些格格不入。
“今日晨练,科目:五里越野,负重二十斤。”孙传武声音洪亮,“规矩照旧:最后一百名,加罚十里;前三名,早饭加肉!”
“是!”千人齐吼。
号令一下,队伍如离弦之箭冲出校场。讲武堂设在西郊,背靠西山,越野路线是固定的山路,崎岖难行。
巴特尔跑在骑兵科前列。他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体能极佳,二十斤的负重对他不算什么。但跑步和骑马不同,讲究节奏和耐力。这半年来,他从最初跑三里就喘,到现在能轻松完成五里,付出了不少汗水。
山路蜿蜒,队伍拉成长龙。
“巴特尔,等等我!”苏和在后面喊,他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巴特尔放缓脚步:“调整呼吸,三步一吸,三步一呼。别用嘴,用鼻子。”
这是教官教的技巧,他练了三个月才掌握。
陈平从后面赶上来,气息平稳:“巴特尔,你今天状态不错。”
“还行。”巴特尔点头,“你也不差。”
两人并肩跑了一段。陈平忽然问:“听说昨天战术课,王教官夸你地图作业做得好?”
“侥幸。”巴特尔道。其实那不是侥幸,是他花了三个晚上,对照着蒙古草原的舆图,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
“别谦虚。”陈平笑道,“咱们这期,论地图识读和地形分析,你能进前三。连王教官都说,你有当参谋的潜质。”
巴特尔心中一动。王教官王仁杰,原辽东军参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