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绝身上有股少年立世于外的气场,从殿试见他的第一眼起,元鹄就隐约感受到,他与旁人的不同之处。
尤其当得知他从潞州回来,完成启安帝所托之事后,元鹄便一度以为,他将来一定会走上与自己重复的道路。
所以那日宁绝上门拜访,他亲自接见,本以为会是一场相见恨晚的交谈,却没料到对方来意复杂,言语间丝毫不见原先的那份透彻,让人看得尽是失望。
他暗忖这一次会是启安帝看走了眼,心中也不再对此人有所期待。
但此刻,那份失望又似乎蒙上了一层迷雾,不过短短几日而已,他又好像变回了原先的那个让人惊艳的少年。
聪明睿智,守之以愚,或许他之前是装出来的鲁莽无知,否则,潞州之事又该如何作解?
“朝堂之事错综复杂,若真彻查下去,不知道最后会牵连多少人出来。”
元鹄深深直视宁绝的双眸,蹙眉道:“宁大人可想过,你如今正得圣意,要是为逞一时义气,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以致将来官途受阻,性命常悬,又该如何自处?”
“大人这是在担心下官吗?”
“谈不上担心,只是怕宁大人将来埋怨后悔,怪我这个老头子牵累了你。”
“哈……哈哈……”
宁绝笑出声,边笑边摇头:“有您这句话,便不枉监察司追凶求真,还您一个公道了。”
他的善心也是看人给的,如果元鹄德行不佳,他不介意睁只眼闭只眼替大昇除掉一个祸患,但反之,若此人并没有为了自己的安危而置他人于不顾,单凭这点,就值得换取一个真相。
没料到他会如此说,元鹄颇为意外的看着他,心中那点疑惑也逐渐转为欣赏:“这与之前的你倒是不同。”
“之前不了解大人,难免有所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他之前假意试探了?
元鹄释然:“你小小年纪,却心思缜密,难怪能得陛下看重。”
“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尽了分内之事而已。”
“呵……分内,多简单的两个字,可偏偏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元鹄嗤了一声,不知道是自嘲还是悲凉。
“旁人或许如此,可大人不是其中之一吗?”
宁绝抬手给他斟酒,浅笑盈盈道:“您是克己修身第一人,下官这点微末,还不足以在您面前自得。”
耳边风声作响,他这话像是恭维,可又听不出奉承的语气。
元鹄直勾勾盯着他,道:“同样的话我听过不少,偏偏宁大人让本官觉得不假,想必,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吧?”
“下官怎敢与大人相较?”
“是不敢,还是不愿?”
指尖点在桌上,元鹄直言道:“独步难行,与你同年的那两位都有了各自的去处,难道宁大人还想独善其身,做个置身事外的仙人?”
就目前明面上来看,陆亦泽与太傅季临走得近,苏屿攀上了户部尚书关绍兴的高枝,贪浊也好,清廉也罢,他们都为了前程各自奔着目标而去,唯有宁绝,自入仕以来,就没见他闲暇时跟哪个官员走得近些……
是他目光短浅不以长计?还是他故作清高不屑与人为伍?
元鹄之前不知道,此刻却隐约猜到两分。
“身处沼地,哪能不染泥泞?”
宁绝打着哈哈:“下官也是俗人一个,只不过身份低下,尚未有人看得上,所以清闲了一些而已。”
“身份低下?呵……一年连升三阶,探花郎这话可自谦了。”
元鹄是打定了主意要拖他下水,点明道:“五品的位置放在我们这些老家伙身上确实低下,但对于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来说,已是万分难得,更何况,你这是自己实打实拼来的……”
锐利的目光加深瞳色,他身子一正:“恐怕,不是旁人瞧不上你,而是宁大人深谋远虑,有了更好的去处吧?”
朝堂之上,比所有文武百官更好的去处,还能有谁?
只余皇室。
不是诸位皇子,便只剩那至高的第一人。
元鹄猜了个大概,宁绝看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没否定也没承认。
“下官小人物一个,大人何须在意跟谁?目前最要紧的,是您的案子。”
他岔开话题,道:“我已得知祁大人一事您是受人陷害,可现在碍于没有实际证据,凶手也一无所知,所以……还得劳烦大人再委屈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