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一支‘救火’队伍,带两车水,三车油。送往袁营。”
郭嘉低头笑,笑意薄得像一张纸:“丞相要救的是哪一处火?”
曹操不答。他知道,天下的火,有的用来照路,有的用来烤人。他今天要送去的,是后者。
——
乌巢火起时,吕布并未立刻下令击进。他站在风里,看那道远天的红一点点把夜的肚皮撑大。他把戟锋轻轻插入湿土,土顺着戟刃往下裂了一线。他忽然想起貂蝉在火海中坠落的身影,胸口像在被看不见的手一把掐住。那掐,不是痛,是窒息。
“主公?”张辽轻声。
吕布闭了闭眼,睫毛上有一滴未干的雨,像一粒冻住的盐。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很低:“准备迎战。”
“守?”张辽问。
“迎。”吕布的眼光陡然冷定,“今晚烧的是他的粮,明日杀的是他的心。但心,要在他最狂时杀。”
他拔出戟,戟锋带出一缕泥,泥里有一根细草,被割断了,汁水在切口处冒出极小的一滴白乳。他看了一瞬,忽地笑了,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公台会骂我莽。”他道,“让他骂吧。”
夜风过营,黑旗展开,狼头在夜里张开冷光。火光远远映在每一个甲面的弧线上,像一条条即将拔出的刀。
——
乌巢的火终于从缝里,爬到了屋脊。第一块檩木发出长长的、悲哀的“咯”声,像一个老人的背在暮年终于弯下去。风向正如沮授所料,西北。火借风势,粮仓上方热浪翻滚,黑烟压地,似要把地上的一切都按低了头。
魏延带着人从西门退,沿路砍断三处绳索,将栈道一段段掀翻,像把一条蛇的骨节一节节拆开。石仲返身塞上最后一袋油,回望一眼那片火海,喉头竟涌上来一点不知道从哪来的苦。他想起曲义在袁营里被羞辱的背影——那背影不是一个被侮辱者的背影,是一块顽石。他忽然明白,顽石有一天也会滚。
“走。”沮授在他侧边,扶了他一下,“别看。”
石仲抹了一把眼,手背划过脸,留下一道盐痕。
他们钻回井中。黑暗又一次像兽一样合上来,热气却沿井脉追着下去,像一条火舌伸进了地底。魏延最后一个跳入,回手把石门掩上。石门在他掌心下发出一个低沉的闷响,象是这蛇把嘴闭上,开始消化它吞下去的第一口肉。
井上,张辽望见乌巢那边第一道红,吸了一口气,把这口热咽下去:“回宫报。”他对副官道,“并州军三道大旗转成两道,敛锋不退阵,待袁军扑来。告诉公台——他所担心的‘怒潮’,马上就到。”
副官应声去。张辽转身,忽见吕布站在边上看他,目光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山顶的雪。
“文远。”吕布道,“你可悔随我?”
张辽一怔,继而笑,笑得很短:“悔不了。”
吕布点头:“好。”
他复又颔首,象是对那片正被火吞噬的黑暗点头,又象是对他自己心里那个再也不会止息的声音点头。那声音从白门楼的风里来,穿过宛城的巷、汴水的北岸、长安的火、貂蝉的坠落。它在他耳边说:去杀。去夺。去把所有说“不”的声,都砍成“是”。
风更紧了。火在风里把夜色烧出一线鱼肚白之前的最后一条红。鼓声再起,旗影如潮。并州军朝着火与夜的交界处,缓缓推进——像一把天边磨亮的刀,抽出鞘,压住心跳,等待那第一声必然的碰撞。
这一夜,君臣各怀其梦,梦在一处火里交汇;而那条从盐井深处绕出的暗道,已经悄悄伸进天下棋盘之下,去撬动一个四世三公的命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