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从火边捡起一根焦了半截的枝条,往地上一划:一、二、三、四……每划一下,枝条末端都冒出一点火星,“第一眼看旗;第二眼看角;第三眼看门;第四眼看鼓。之后,才轮到看你自己。你若先看自己,你就不是兵,是百姓。并州军不是百姓。”
这话一落,火堆旁有几个少年兵眼眶红了。红不是委屈,是忽然听见有人拿“兵”二字尊重他们,不叫他们做“散人”。张辽看过去,眼底也有光,极浅。
“另有一件事。”吕布停顿,目光略略下垂,“老卫。”
风令火堆“哔剥”一声,像在应答。吕布从怀里取出老卫的腰牌与刀,双手捧起:“老卫从并州起兵,跟我过并州之冬,过雁门之雪,过洛阳之火。今晚死于宛城角巷。死得不光彩,因为我的命令迟了一息。此刀此牌,归籍。待回并州,入祠。今晚先祭。”
他把腰牌轻轻放在旗前,刀横其上。众人齐跪,臧霸用粗嗓子领了几句简短的祭语,祭不长,长了伤心。酒洒在地上,酒气在寒风里化开,像一朵看不见的暖云。跪起时,每个人腿上都沾了湿土,湿土像为他们把心上那块“空”填了一点。
祭毕,吕布挥手:“散。轮番而息。张辽守谷口,高顺点兵,臧霸护火,曹性率弓手上坡盯风向。陈宫——”他回头看陈宫,“与我去河边。”
二人沿溪而下,离火堆十余丈,风立即硬起来。溪水在冰下走,发出很轻的声,像谁在睡梦里悄悄说话。陈宫背着手,先开口:“贾诩要的,是你的‘血’。”
“嗯。”吕布道,“他要试我的‘力’。他尝到了,便要配药。以后每一场见他,都会有一种‘针’准备好。我要让他的针找不到肉。”
“怎么做?”陈宫问。
吕布望着冰下的水,忽然把身子俯下去,指尖在冰面上轻轻一敲。冰纹“咔”地又往前爬了一寸。他低声:“今晚我龙瞳失了灵。不是天失,是我心失。‘逆命龙瞳’,看的是‘因’与‘势’与‘心’。因,是万物成于前的由来;势,是此刻合成的方向;心,是人之所趋。城中鼓与火把所有‘心’搅成泥,我看不见‘因’,也摸不准‘势’。以后我用它,先要‘静’。”
陈宫道:“静?”
吕布点头:“静其所见,静其所思,静其所欲。我给它定三个‘静’——先静呼吸,再静目,再静念。呼吸定在‘五’,一呼一吸不过五心;目定在‘角’,第一眼看角;念定在‘旗’,心里先想旗。三静之后,再开瞳。开则有‘三视’——因之线,势之涡,心之灯。今夜我只见得灯,灯太多,盲。我让自己先有一盏灯——旗。旗定,才不盲。”
陈宫听得眼里一点点亮。他忽然笑了,笑意极淡:“主公终于愿意把‘力’当最后一步了。”
吕布也笑,笑意更淡:“力不是不要,是最后要。先束其序,再折其脉,最后以力定音。今夜我破墙,是第三步先行,只因前两步不及施。下次,不会。”
“下次。”陈宫重复这两个字,转头看他,“对宛城吗?”
吕布摇头:“宛城今晚胜了它自己。明日我不与它斗。我先断它的气。”他抬手指向南面,“丹水、穰、叶,哪一处是它粮脉,哪一处是它援枢,先掐一处。张绣枪快,快在边上,不在心口。我叫他枪一直快着,快到有一天他回头,发现后心空了。”
陈宫目光一动,沉吟:“断脉之策,须快。粮道护重兵,若牵扯久了,反受其累。”
“所以不是大军。”吕布道,“选三百,精,骑,夜行,斩旗不斩首,断桥不断人,烧仓不烧城。先让宛城人知道:我们没走,我们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呼吸。‘恐’不必由火生,也可由‘静’生。”
陈宫笑:“这倒像贾诩会做的事。”
“以彼之业,还施彼身。”吕布淡淡,“但有一事不同——我不杀无辜。”
他起身,拍拍膝头的灰,目光往谷口斜斜一挑。夜色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短促的狼嗥,很快被风撕碎。吕布道:“还有一件要立即做的事。军中设‘静堂’。”
“静堂?”陈宫挑眉。
“是。”吕布道,“用破车、旧幌布搭两座帐,四面开口,中间置一鼓一旗一盆水。巷战前夜,全军分批入堂。入则静呼吸、静目、静念,习‘角视’,背‘五则’。出则各自心里把‘因、势、心’排一遍。以后入城,先过堂再过门。”
陈宫怔了一瞬,忽然笑出声来:“这倒像我。”
“你我相得。”吕布也笑,“这堂交你了。”
二人回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