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时,第一拨人马已经裹毡而眠。火堆的小光安静,像在地上开了几朵极小的花。张辽迎上来,低声:“谷口无异。风势偏东,明黎可行。”
“好。”吕布道,“再守一更,天一亮,拔营南行。沿溪行十里,入林,避开开阔地。”
他刚说完,臧霸从另一侧奔来,怀里还揣着那三截旗杆,肩上挂着一串什么,叮叮当当。近了才知是断钩与破铃。他喘着气:“主公,捡了些城里掉出来的‘家伙’,绳、钩、铃、瓶……照陈军师说的,都是‘手’。末将觉得,能用来练。”
吕布看一眼,点头:“立一‘巧营’。”
“巧营?”高顺也过来了。
“是。”吕布道,“高顺之盾是‘墙’,张辽之刀是‘骨’,臧霸之勇是‘血’。还缺一项——巧。选两百人,手快眼准,识器知用,练绳、练钩、练拒马、练火盆。平日跟在陷阵营之后,进城则先行,先拆‘手’再引‘舌’。臧霸领,陈宫设法,张辽择人,高顺护训。”
臧霸听完,乐得像酒上头,胸甲上啪啪直拍:“妙,妙!末将最会抠这些小玩意儿。”他一转身,嚷起人来,嗓门却自觉压得很低。
吕布看着三人,忽然沉了一沉声:“诸位,今晚你们每个人都做得好。张辽守门,守的不是木,是心;高顺护角,护的不是地,是人;臧霸破旗,破的不是布,是气。我言‘皆我之责’,是真心。你们如果怪我,就在心里骂一骂;如果你们不怪我,就在心里记住——我会带你们把今晚失的,一件件拿回来。”
张辽抱拳,声音低得像这夜里的一缕风:“末将只求一事——下次入城时,先让我破鼓。”
“准。”吕布笑。
一更将尽,风声渐匀,火堆上有人把最后一根柴轻轻拨了拨。溪水下的那条小蛇打了个弯,仿佛从冰下吐出一口极细的气。陈宫收拾药囊,忽然想起一件物事,低声对吕布道:“张绣那一枪取你之血,不是为炫勇,是为试药。我有对法。”
“说。”吕布目光一转。
“以毒止毒。”陈宫道,“我颍川时学过一门旧法,叫‘反砂’。用极轻极薄的瓷末混入松脂、薄荷、白芷,调成泥,薄抹在铠缝与臂弓处。若他下次以砂试,砂遇此泥,先黏,不入血。只一时之策,久了不可,容易闭汗发热。可救一场。”
吕布点头:“可。挑百人先试,明日列‘巧营’之人亦抹。你再开个‘泥柜’,器材由臧霸督。”
陈宫应诺。说话间,他忽然一顿,抬眼看吕布:“今夜你不睡?”
“睡。”吕布道,“睡半个时辰就够了。”他扬了扬下巴,“我还有一桩事,要在睡前做。”
他走到旗前,把那三截断旗杆接在一起。接法不巧,粗粗用麻绳缠了几圈,却站住了。他从腰间拔出短匕,在旗杆上缓缓刻了一个字——“静”。刀尖划过木时发出细小的“吱吱”,像冬天的虫在树皮下磨牙。他刻得很慢,像把这个字一笔一划刻进自己的心。
刻完,他把匕首一收,立起旗。旗没有布,只有杆。夜风从谷口吹来,旗杆轻轻晃了一晃,像一个受了伤的人站直了腰。吕布背手看着它,眼里没有火,只有水。水不亮,却深。
“睡吧。”他说。
军士们或躺或靠,风声里有呼吸声渐渐齐整。张辽与高顺轮流踱着步,臧霸的笑声在远处极短极短地冒了一下,很快不见。陈宫坐在火堆旁,手撑着下巴,眼睛却没睡。他看着旗杆上的那个“静”字,一笔一划像小小的台阶。许多年后,他才会知道,今晚这个字,改变的不止他们的巷战,也改变了并州军此后对“心”的理解。
快至黎明,云脚像被人用手指抹平,天边那道红缝终于收了口。风停了一瞬,鸟未起,世界像屏住了一口气。吕布在这口气里站起身,抬手把左臂的布条按了按。血早已止住。他闭眼,极轻极慢地吸了一口气——五心;再吐一口——五心。再睁眼时,他的眼底像从冰下抬起了一盏灯,灯不耀,却照得他心里一条路变得清清楚楚。
逆命龙瞳在那一瞬重新开缝——极细、极稳。因之线像在黑布上绣出的白丝,从宛城伸来又被他一指拂断;势之涡在他掌心旋成一个小小的漩,他把它压在旗杆根下;心之灯零零散散,他把它们一盏盏拢在“角”上,“角”亮了,门也不黑。
他对着南方轻轻一笑:“等你下一子。”
晨光一寸一寸压过来,压灭了火堆最后一点光。号角极轻地响了一声,又收住。并州军起身,抖毡,束甲,饮水,牵马。谷口的风换了一个方向,从南向北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