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尾的黑缨轻轻一拨。缨在上,狼尾在下。他抬手把结又勒紧了一分,指肚在绳上摩了一下,磨出一丝热。他忽然明白,黑缨之重,不在丝,也不在结,在它挂着的那只手背后的“诺”。
**
夜深越过四更,城中灯火一盏盏灭下去。北门楼下,秤还立在井前,木牌背面仍是“民、阵、证、命”。风过,牌子轻轻一晃。城外,山背的风带着一点草木苦,像从荆楚那边远远飘来的一缕气。鬼医坐在炉旁打盹,手里掐着一根骨针,像掐着一根蛇的尾。他忽然睁眼,对着夜色“啐”了一口:“妈的,敢玩‘索命帖’,就别怨人家把你的‘钱’拿去秤。”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背影在火光里像一根不太直的药草,弯着,却硬。“三问问完了。”他在心里说,“这人,救得。”
第二日的风会从南边带来一点消息:郡丞的印正从南阳赶来;“邓”的某条盐道上,有人夜里仓皇逃散;“蔡”的账上一条细线,悄悄被人从末端拎起来。七日未过,阵未动,秤先动;刀未出,法先临。宛城的心,在秤与刀之间,稳了一寸又一寸。
吕布在帐中按息,胸中那口气缓缓落下,像一块灼红的铁,终于入水“哧”地一声,冒起白气,又硬了一分。他把手按在案上的那枚小印上,指腹微凉。他知道,今夜他“逆天”一次,赌的不是勇,而是诺。诺若轻,秤轻;诺若重,城重。
“霸主一诺千金重。”陈宫在帐外低低地笑了一下,像在夜里替谁念了一句诗,又像在石上刻了一个字。他收了笑,提笔,写下一行字,交给小校,钉在北门楼下:“凡在我旗下,皆我手足。救先于罚,法重于私。——吕布。”
风从城头掠过,旗影如水。黑缨不扬,狼尾不飞。秤在,刀在,人心在。明日将至,井前的秤还要再响一响;黑石渠的风还要再冷一冷;“荆”的线还要再扯一扯。可无论线扯向哪里,这一夜立下的诺,已把城与阵、人与法,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