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门板,“咚——咚——咚——”,空洞且稳。声音从门缝里挤出去,落在雨里,又折回城上,像城内千百人的脚步将起,像铁蹄又远又近。江东前列几名小校不由自主偏头去看,旗却示意“不理”。吕蒙戟柄在掌心轻轻一敲,阵脚更稳了一线——他知道那一线,是给恐惧听的,不能给耳朵听。
“再北半寸。”火眼低声更新。风旗在雨里重重地斜着,角度像一支屏住呼吸数到第三十下的针。
“备‘土雷’。”张辽吐出一口气,是昨夜压在胸腔里的一颗钉,“等投车臂落后第二拍,掷。”
二十只土胎罐沿着城沿一字排开,像一串粗糙的褐色石榴。投臂落,白雾起,第二拍还未响,土雷已接力掷出,崩在覆毡接缝与木楔底座旁。两种灰在雨里扫到一处,彼此缠绕,似乎也咬住了对方的喉咙。龟背“咯吱”一声,背脊歪了半分,擂锤的力道沿着歪处滑开,城基的震荡竟轻了一丝。
周瑜远远看见,扇骨在指背上轻轻划了一下:“学得快。”他没恼,瞳仁反而更亮,“但‘乱’从来只是开门的钥匙,不是门。我真正要开的,是人的手。”
他抬了抬下颔:“江歌,再起。”
壕外的歌声像水自远处来,慢,长,绵,词句里全是江上月与桂花风,故里酒与小堂灯,不见刀,也不见血。城上许多眼皮慢慢沉,手里的刀也悄悄往下坠了一个指节。更夫木梆“咚——咚——”地硬生生把节拍插进来,打在歌声的中缝里,打得它每一次最柔软的“拖尾”都给扣住了,扣住就散不去,散不去就黏在心里,黏住了,心就不会被歌牵走。
“将军。”副将压低声音,“歌太慢。”
“更慢。”张辽道,“你把梆子再慢一拍,让它像雨——滴到心里去。”
副将把梆子握得更稳,节拍像石子单调地落在水里,落,一个涟漪,落,第二个涟漪。净水手的手也慢了,但稳,纤布被拉得绷直,每一滴清水滴下去,杯里都发出极轻极轻的一点响。
江东歌突然在某一个字上合了,合得像十条小溪一下并到一条暗河里,沉、阔、黑。张辽目光在雨里一沉,忽然把刀抽出了半寸之外。他知道——那是“收”,收歌之声,借声之势,压上来。
“东南角!”火眼旗尖一抖,雨线忽地被褶成一道凹。云梯如林,趁着地龙歪开的那一丝缝,往女墙猛伸。城沿较低处本就略有欠,女墙下的风口被雨磨了一夜,砖缝发软。最前一架梯头包着湿毡,像蛇头逡巡,一口就要咬在城沿上。
“长钩!”张辽几步而至,钩尖“叮”地挑住梯端横梁一齿,他身后两名老卒合力往下一压,梯头一颤;另一侧第二架梯已搭上女墙,直挺挺要起人。张辽不吼,他把刀收半寸,又抽半寸,改握刀脊,整个人像一枚被风吹起来的钉铆,蹿到梯头。
雨很密,风很硬,梯很滑。张辽左脚踩在梯端第二格上,右脚踩第三格,双腿一紧,像两条楔子把梯与墙卡住。第一名攀梯吴兵的手刚露上城沿,正看见一个盔上的兽纹近得像贴在眼皮内侧,那兽的眼睛在雨里亮了一下,下一瞬,这只“兽”的手从下往上一挑。他没抬刀锋,是刀背,直挑敌人的喉结——把人“抛”回去。
第二名攀者反应极快,手往上探去抓张辽的腰甲。张辽左臂撞开他的前臂,刀脊轻轻一压,压在他的肩窝,像石头把草按回泥里。第三名攀者不看刀,尖叫着抄起短戟就要捅人肋下。张辽不退,脚下往右移半寸,这半寸让戟头擦着他的腰缘过去,他借着那一丝擦带的劲,把刀柄一送,刀背在戟杆上“嘣”的一弹,短戟从人手间弹出,滑着梯级落下了城。
他一个人站在梯头,像一枚别在暴雨与千军之间的簪。城下江东前列抬头,万矛朝上,却见城上只有一个披甲将,盔缨被雨打湿贴在颈上,他不叫,不怒,只把刀像一支笔,在空中轻轻一点——这一点,是往他们的“旗”上去的。
“旗!”张辽吐字如钉。城下举令的牙旗正从盾阵后探出半身,旗杆包了泥,粗而重。他右膝抵住梯端,身体向外一探,刀脊轻撞梯侧,梯与墙之间空出一线,他的左手略微放开,将旗杆抛出的织布索一勾;刹那里他像一个抄水的渔夫,借力一抡,把那条泥裹的旗索从旗脚扯离了半寸。那半寸就够了——旗脚从木槽里跳开,旗身一歪,旗面被北风一卷,“拍”的一下倒挂。阵心最柔软的一点“拖尾”当场断了。
“神将——独对!”城上不知是谁喉咙里挤出四个字,不是喊,是一口久压的气突兀地冲开胸腔。他们眼看着张辽像一块钉一样,把整个天与地都钉在这一点上,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