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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刻,吕布营。
陈宫捧着一卷新收的民谣。粗纸粗字,像被人用滞墨蘸出来,写在角落里:“天有白气三道,夜里落于北仓,如劫,非劫;如狐,非狐。狼主执瓢,为我儿添勺,不言,胜言。”他看完,抬眼看向帐前的男人——那人披玄甲、负方天戟,戟刃仍用布裹着,像一把睡着的雷。
“名声来得快去得也快。”贾诩笑着接口,“但凡人有了‘惊惧’,便要找一根可握的绳。昨夜北面那一把火,替我们把绳丢下去了。今晨这九口锅,是把绳抛得更近。——主公,凡人害怕,不是坏事。坏的是怕完之后找不到方向。”
吕布看着他,眼底的光极静:“你们都是把人心当器物使。我要的不是‘害怕’,是‘想’——让他们自己去想:谁救了他们一碗,谁烧了他们的仓。想多了,才会握得稳,不是一阵风就吹散。”
陈宫笑了笑:“所以主公昨夜未解布刃,只断旗不进门。凡人好‘看相’,这一手就够他们看三天。”
“够他们的三天,我要换我们的半个昼夜。”吕布转向郭嘉,“北仓余火未熄,淳于琼惊魂未还。午后他若自救,必乏应;若求援,本初的‘名’与‘兵’会先撞在一起。我只要他撞。——魅影可回?”
郭嘉拈着一缕烟,轻轻咳了两声,声音低而稳:“可回。影主言,火已过梁,梁上字裂时,他在场。”
陈宫抬眉,笑意里有一点孩子气的得意:“‘北先裂,仓后碎’,这句民谣是我们写的吗?”
“不是。”郭嘉淡淡,“是风写的。”
吕布也笑:“我们只是把风弄到该去的地方。”
他收了笑,唇线一肃:“传令‘封刀队’,沿避战线巡三里,挨户告谕,若有人趁乱抢民物,立斩偏将前;若有军士与民争粥,摘帽革职。——你们记着,神迹是我‘不为’换来的,不是我‘能为’换来的。”他看向陈宫与贾诩,缓缓道出两个字,“约束。”
贾诩作揖:“谨记。”
……
午时前,风口有了新声色。沿着避战线外侧,一队袁军小旗黑压压排开。中间一辆小车上竖着“赈”字,笔划细瘦,开车的人双手颤,生怕这字倒下。车旁跟着一位将校,面白、须细,目不敢斜,看向并州赈粥的锅,又看自己车上那一只小锅,脸皮开始发烫。
并州老卒看见了,彼此互望一眼,把自己锅旁的位置空出半丈。那白须将校咳了一声,学着把刀横到臂上,刀锋向己。身后兵士不明所以,窸窸窣窣挪动。边上有人低声嘟囔:“这也叫赈?一锅能赈几人?”
老卒斜了他一眼:“看样子,他也知道自家锅不大。”白须将校听见了这句,耳后跟红了一片。良久,他低了低头,走到并州大锅旁,拱手:“借一瓢火。”
执瓢者望向他。对方犹豫一瞬,递过瓢把。火苗顺瓢沿蹿过去,在那只小锅下亮起。亮起的一刻,风刚好往北轻轻一吹,小锅的烟被大锅的烟压住,只剩一点细细的白,像犯了错的少年睁着眼不敢哭。白须将校长长出了一口气,朝那执瓢者又深深一揖。执瓢者不还礼,只说:“记得牌上的字。”
白须将校怔了一下,看去,白牌在风里稳稳站着。黑字像钉进板上,钉出了“名”的形。
这一幕传回袁营,传到张南将的耳朵里,传到许攸的眉梢上,也传到许多不知名的小兵口中。有人觉得丢人,有人觉得羞耻,有人觉得不服,还有人偷偷松口气,心里对“赈”字的抵触缓了一指。
然而“神迹”的余波不是一锅火便能抚平。午后不久,北面又有风信来:淳于琼在仓前斩“奸”,将弓弦割七,复发军令三道;又有人说,仓中有半数粮已焦,另半数被烟熏坏;又有人说,夜里看见一骑黑影从火里穿过,衣不染烟……消息互相撞着,像许多石子同时丢进一口井里,溅起万千水星,最后倒回一片混浊的水色。
营中忽然有人发疯了。一个做缝纫的军匠自早晨开始就抱着坏鼓哭到午后,忽然把刀架在自己手腕上要砍,说“都是我不好,我缝坏了天”。同伴们七手八脚夺,鼓官怒骂“装疯逃刑”,举鞭便抽。鞭头甩在那军匠脸上,军匠被抽清醒,哇地一声吐出来,吐的是粥。众人呆住——饥荒的军中,谁能吃得下粥?他哆嗦着,低声说:“营外……并州……给的……”
那鞭官眼神一滞,更怒,鞭子又要落,忽被后头的人拦住。那人压低声:“别抽了。再抽,旁人就要说我们‘打吃粥的人’。”
鞭官的手在空中僵了一息,硬生生把鞭缩了回去。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