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涩意。他忽然明白,‘神迹’不是烧出来的,是站出来的。站在牌的这一边站稳了,‘凡心’也就不至于全被风刮走。他转头对身后兵士道:“把刀横在臂上。”
那一刻,他和身后那几个兵的身形突然有了几分变化——不是变壮,也不是变高,只是立得正了。站正了,风从他们身上刮过,竟像绕开了一寸。他们自己不知道,这一寸,是一条命。
……
傍晚时分,袁绍的军令终于下到淳于琼手里:“守仓如守己命,谣者斩,救者赏;午夜前,必灭。”淳于琼握着这道令,指背青筋跳了一下。他仰头看那扇被火熏黑的“北仓”牌匾,心里忽然有一个缝。他掰着嗓子吼:“水!土!拆梁!快——快!”吼到最后两个字,他的音被风掐断,变成了气。他咳,咳出一口黑。他心里明白,这火不是水土能灭的,这火会顺着梁走,顺着人心走。可他只会救火,不会救人。
等他回过神,远处古槐坡方向起了半缕狼号,短而利。紧接着,更多营中起号,号声彼此不合,像一群各唱各调的鸟。号越多,调越乱,乱到后来,连淳于琼自己也听不清哪一声是自己的命令。有人跑来报:“本初主公令中军整队救北仓!”他问:“有鼓吗?”报者哑口。又有人报:“张南将请援,右军旗乱!”他又问:“有鼓吗?”报者低头:“未。”
他抬头望北。一线火,像一条脉,还在跳。跳得他眼皮也跟着跳。
……
夜里风大了。并州中军土山上,黑檀棋案撤了,换作一盏不大不小的风灯,风灯罩子洁净,灯芯修得短,火安静。吕布在灯旁坐着,戟斜靠侧案,陈宫与贾诩在侧,郭嘉略后两步,捧着一卷兵谣。山下鼓声经一日修整,已经能合上三五面,敲出来的节律像病人醒来后的第一口完整呼吸。
“今日弃子三,聚气一;明日弃子一,聚气三。”陈宫轻道,“棋谱已记。只是‘凡心’之子,不好记。”
“记在胃里。”贾诩笑,“谁让我们煮的是粥?”
吕布没笑。他看着风灯里那一点小火,忽然道:“神迹若真,便不在火上。”
陈宫与贾诩同时看他。吕布缓缓道:“是在凡人低头又抬头的那一瞬。低头要活,抬头要脸。他们若能在活与脸之间,选‘不做他人刀下的肉’,那才叫神迹。我们给了他们低头的粥,又给了他们抬头的牌——剩下的,是他们自己的脚。”
“凡人惊惧,才会学脚的用法。”郭嘉轻声,“今夜北仓之火若再旺一刻,明日他们脚便会往南多迈半步。——主公,魅影报,夜半可退。他们留下一句奇怪的话:‘火里有水’。”
吕布挑眉。贾诩笑:“火里有水,水里有火。听起来像是骗人的玄语。可我懂:火是‘术’,水是‘名’。淳于琼今晚若只是救‘火’,不救‘名’,他就会被火里那点水给烫死。”
“让他烫。”吕布起身,负戟,“我们明日只做一件事:在他烫的时候送他一碗冷水。”
“冷水?”陈宫不解。
吕布转头,唇角挑起一丝极轻、极薄的笑:“——撤。”
陈宫一震,随即会意。撤营一线,露出一道空白的原野,让对面以为并州避其锋而走,实则把风口腾出来,让“凡心”的烟往对面飘。凡人的惊惧,最怕看见空,空得他以为所有东西都要从自己头上轰然压下。那时,他要么跪,要么跑。跪了,‘名’无;跑了,‘阵’散。两者皆可用。
风灯的火在罩子里稳稳烧着。吕布伸指,轻轻捻短了灯芯,火更贴着芯,不动,像一颗钉在夜里的星。他回首看北,北仓的白亮仍在远处起落,像心脏在冷水里缓慢起伏。
“收队。”他道,“明日午前,古槐坡坐一坐。坐给天看,也坐给人看。”
“坐给天看?”贾诩笑,“主公也信天?”
“天在人心里。”吕布淡淡,“天看见,不会说话,人会。”
他提起方天画戟,布未解。灯火在戟刃包布的边上蹭过,留下一道浅浅的暖光。那道光像在提醒——神迹不是劈出的,是被克制温养的。凡人的惊惧不是用喊话压下去的,是让他在风里自己站一站,站稳了,再迈一步。
夜更深,风更紧,山下军旗一面面压着风站直。远处的北面,火势终于小了。小到像人心里一寸不肯熄的光,仍在。它不在仓上,在每一双今晚睡不着的眼里:小兵、老卒、老妇人、白须将校、赵子龙、淳于琼……以及对面帐前那位披甲而坐的人。
天地为棋盘,神迹为余波,凡人惊惧如风。风绕着营帐,绕着锅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