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内。
那几卷原本挂在中堂,末尾落款盖着名家印章的山水画,此刻像裹脚布一样被胡乱卷起,连同几方用剩的徽墨一道被随手塞进了墙角的那个用来装废纸的藤筐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占据了大半面墙壁的巨幅舆图,上面用炭笔勾勒出的新线条粗犷而有力,有些地方还按着几枚充当标记的铜钱。
书房内的空气里少了那种甜腻的熏香,多了些算盘珠子撞击的清脆噪点。
张景焕坐在一堆几乎要将其埋没的账册中间,右手的手指在算盘上飞快地起落,那动作熟练得不像个谋士,倒像个在柜台上趴了半辈子的老账房。
“主公,数目核对了三遍。”
张景焕最后一拨算珠,清脆的归位声让原本有些嘈杂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他抬起头,那个黑眼圈明显的脸上带着一种几乎是病态的亢奋,双手捧起一本厚厚的汇总账册。
“现银共计三万四千六百二十两,陈粮五千二百石,各类布匹、药材折价亦有千两之数。”
“若是再加上那几处被那几个老东西‘自愿’捐出来的宅院和城外的三百亩桑田……咱们这个冬天的柴炭钱,算是不用愁了。”
李胜正站在那幅舆图前,手里捏着一本不知从谁家顺来的《三字经》,书页被卷成了筒状。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本账册,只是盯着舆图上那几条代表河流的墨线,指尖在上面轻轻敲击着。
“柴炭?景焕,你的眼皮子什么时候变浅了?”
他转过身,随手将那卷书扔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那本启蒙读物摊开在烛光下,‘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正对着一旁的银票,显得有些讽刺。
“这笔钱,一分都别存进库房。”李胜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身体向后靠去,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明天开始,你不仅要把棘阳县的夜校架子搭起来,还要把它铺到每一个村子里去。”
“哪怕没那个条件盖房子,就把打谷场扫出来,把老槐树底下清出来。只要有个能站人的地儿,只要有一块能写字的板子,这学就得办。”
张景焕收拾算盘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那是他最近跟李胜学来的习惯动作。
作为读圣贤书长大的旧文人,他对“教化”二字有着天然的敬畏,但也深知其中的艰难。
“主公,这可是……教化万民的大事。单是笔墨纸砚的消耗,这三万两银子怕是也烧不了多久。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烛火上:“让那些终日只知道刨食的泥腿子读书,他们……愿意吗?”
李胜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有些秃了的毛笔,在指尖转了一圈。
“谁说要教他们四书五经了?那种东西,除了用来考功名还能干什么?咱们不教那个。”
他用笔杆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节奏像是在给某种新秩序打拍子。
“教他们认数,教他们看通告,教他们记工分。
“当连名字都不会写的老汉发现,只要认识那十个数字,就不会被粮铺的伙计缺斤短两。”
“当村妇发现,只要读得懂咱们贴在村口的《卫生守则》,家里的鸡就能少死几只……”
“那时候,还需要你去求他们学吗?他们会为了这实打实的好处,把咱们的门槛都踏破。”
张景焕盯着桌上那盏跳动的油灯,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是个聪明人,这种极其实用主义的“教育观”虽然粗鄙,却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直接切开了那些儒家经典包裹下的虚伪皮肉,露出了最赤裸的生存逻辑。
“开民智,不是为了让他们去考状元,是为了让他们能听得懂咱们的人话,能干得了咱们手里的活。”李胜将毛笔扔回笔筒。
“这不仅是咱们的根基,也是以后咱们和那些满嘴‘之乎者也’的家伙们讲道理的底气。”
“这件事,你亲自去抓,我要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听到这棘阳县里有念书的声音。”
“属下……领命!”张景焕站起身,对着李胜深深一揖。
李胜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墙上的舆图,他的手指顺着棘阳县城往西滑去,最终停在了几个标注着黑色圆圈的位置上。
“学堂那边用不了一半的钱,剩下的一半……”
李胜的手指在那几个黑圈上重重按了按,指甲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出一道白痕。
“全部砸进铁坊。现在的产量太低了,光是打些锄头镰刀,顶多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