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的后座上胡乱绑着一个磨损严重的黑色药箱。
他枯瘦的手掌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老旧自行车,停下脚步在五步之外。
混浊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扫过,如同审视两个从肮脏泥泞深处爬出来的流浪鬼魂。
最后,他佝偻的身体侧向一旁,露出自行车后座上一个勉强可以挤下两个人的狭小空间。
“上车。”
那苍老浑浊的声音只吐出两个字,语调毫无波澜起伏,如同老旧的机器齿轮在转动,“去诊所。”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甚至带着一种见惯生死的淡漠。
自行车在布满砾石的荒地上颠簸前行,破旧的轮轴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夜色渐渐浓稠,冰冷的风直刺进骨髓深处,远处城市边缘零星亮起的灯火如同漂浮在绝望深渊里的鬼火,微弱、疏离、寒冷。
小诊所缩在一条被城市遗忘的窄巷深处。
白炽灯泡的光线惨淡黄,勉强照亮着墙面斑驳的污痕。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液和陈旧药物混合的浓烈气味。
药柜上的瓶瓶罐罐灰尘积厚。
李医生麻利地戴上布满裂纹的老花镜,又从一个陈旧铝盒里取出水银温度计甩了甩。
“张嘴。”
声音干涩,动作利落地将冰冷的体温计塞进小蝶舌下。
冰凉的玻璃激得她微微瑟缩。
他粗糙的指尖又拨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又按了按她滚烫颈侧的脉搏。
“四十度四了!”
他取下温度计看着水银柱说,干瘪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烧糊涂了。”
他皱着眉用粗糙的手指翻开小蝶的眼睑,检查她颈部淋巴结的情况,接着取出一支笔型小手电筒,强光扫过她扩张的瞳孔。
“她没打疫苗……那东西出来前也没得过这个病……”
我嘴唇干,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声音沙哑断续,话出口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烧得如此之高,医生眼中的疑惑难以掩饰——这年头没有基础免疫的孩子实属罕见。
“……嗯。”
李医生低沉应了一声,只从鼻子里出这声含混不清的回应。
他枯瘦的手稳得出奇,拿起一支一次性针筒,熟练地将安瓿瓶内的退烧药剂吸入冰冷的针管。
“衣服拉开一点。”
他对我说。
冰凉的酒精棉球粗暴地擦过小蝶肩胛骨下方那柔软皮肤,针尖刺破紧绷表皮的瞬间,高烧昏迷中的小蝶无意识地剧烈一颤!
她蜷缩的背部肌肉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我用力按住她细瘦的肩膀关节。
注射完毕,他用胶布按住针孔,又随手撕开一个印着外文的药盒包装,“物理降温。
去搞点水来给她擦擦身子。
药按时喂。”
说着便将一板铝箔药片和一张手写的潦草剂量便条推到药柜旁污迹斑驳的桌面上。
他浑浊的目光越过老花镜上方,像是穿透了我们这两个满身污浊的闯入者,落在诊所外那片如同油污般沉滞、散着阴沟气味的夜色尽头。
“这病……搞不好……是要闹大的……”
老人的声音很低,更像是一句独白般的叹息,带着某种沉重的、对未知灾厄的隐晦暗示。
那叹息轻飘飘却像铅块一样砸落心间。
诊所逼仄的角落摆着张污损折叠椅,我扶着瘫软无力的小蝶慢慢挪过去坐下。
她额上全是虚汗,滚烫的头颅沉甸甸地垂靠在我冰冷的胸前衣襟上,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出肺部风箱似的杂音。
她的身体蜷缩得像个失去壳的蜗牛,每一次无意识的痉挛都在暴露着内里血淋淋的脆弱。
我的目光穿透狭窄门框,落在街道尽头如巨兽般潜伏的漆黑城市轮廓上。
就在此时巷口突然响起几声短促尖利的电子蜂鸣!
随后几辆普通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过巷口,车不快,车灯却有意无意地照射着诊所对面那面破败污秽的砖墙,光影在墙面上无声地切割流淌过去。
车内人影轮廓模糊,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刻板节奏。
诊所门内一片死寂。
李医生站在被窗外灯光映照下更显昏黄的柜台后面,如同墙角一根静立的、灰暗的木头。
几秒钟后,他那布满老年斑的手不动声色地伸向柜台内侧下方。
我全身的神经骤然绷紧!
他却只是拿起了一部漆皮剥落的旧座机话筒!
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