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浊浪孤城 (2012年8月8日 昼)(3 / 4)

罐区外围那道单薄的防线,穿着防护服的身影在及腰深的水中奋力堆叠沙袋,显得如此渺小脆弱。巨大的金属储罐在洪水中沉默矗立,如同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他的嘴唇抿得毫无血色,额角一根青筋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牙关紧咬。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和他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巨大的空间里回响。这是一场以生命为筹码、与死神赛跑的豪赌,筹码是无数人的家园和赖以生存的环境。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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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距离风暴中心数百公里外的城市,王秀芹正经历着另一场无声的“洪水”侵袭。

窗外的雨,虽然比昨夜小了些,但依旧连绵不绝,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小区里一片狼藉,碗口粗的景观树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地倒在泥水里;花坛被冲毁,残花败叶混合着污泥,粘得到处都是;低洼处积满了浑浊的雨水,漂浮着垃圾和断枝。电视屏幕亮着,滚动播放着来自灾区的实时画面: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的房屋,泥石流瞬间吞噬家园的恐怖瞬间,被消防员从洪水中救出、惊魂未定的老人和孩子,播音员用沉重而悲痛的声音不断更新着伤亡和失踪的数字。

王秀芹呆坐在客厅陈旧的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块抹布。她一夜未眠,眼袋浮肿,眼白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地望着电视屏幕。屏幕里那些倒塌的房屋,断壁残垣,被洪水浸泡得发白发胀的家具……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口上反复切割。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记忆深处那座位于河湾村的老屋——那有着青砖黑瓦、带着小院、飘着炊烟的老屋,是否也正在经历这样的灭顶之灾?那个承载了她半生悲欢、埋藏着她对丈夫李长庚最后念想的地方,是否也已在风雨中化为废墟?她机械地按着遥控器,从一个频道换到另一个频道,试图在铺天盖地的灾情报道中,捕捉到一丝关于家乡河湾镇的只言片语。然而,除了更深的绝望和感同身受的痛楚,一无所获。

女婿阿伟趿拉着拖鞋从卧室晃出来,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电视。当看到新闻里那些倒塌的房屋和灾民绝望的面孔时,他的眼珠不易察觉地转动了一下,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他走到王秀芹身边,挨着她坐下,刻意放软了语气,带着一种虚假的“关切”:

“妈,”他指着电视,“您看看,这灾情也太吓人了!河湾镇靠河那么近,老屋又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这次怕是真的悬了。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感同身受,“这洪水一退,修房子、重建,那可都是钱啊!现在人工、材料,啥不贵?没个十万八万的,怕是连个像样的框架都搭不起来!”他顿了顿,偷瞄了一眼王秀芹惨白的脸色,话锋一转,声音带上了愁苦,“小辉眼瞅着就要上小学了,好点的学校赞助费就得好几万。以后初中、高中、大学…哪一样不是钱堆出来的?还有他以后娶媳妇成家,房子车子…唉!光靠我和小月她妈(他故意提起在狱中的李月竹)那点死工资,真是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王秀芹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冰冷的毒蛇缠住。她太熟悉女婿这种语气了,每一次“诉苦”之后,必然伴随着对她所剩无几的积蓄的索取。她缓缓转过头,看着阿伟那张在电视屏幕光影下显得有些油腻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赤裸裸的算计,毫无掩饰。她又看向一旁正坐在地板上,懵懂无知地玩着塑料小汽车的外孙小辉,心中一片冰凉,仿佛也被窗外的寒雨浸透。她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抹布,指节发白,嘴唇颤抖了几下,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我…我还有点…棺材本…”

阿伟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饿狼看到了猎物。他脸上立刻堆起夸张的“孝顺”笑容,身体也凑近了些,语气变得无比“体贴”:“哎哟,妈!您看您说的!什么棺材本不棺材本的,多不吉利啊!”他摆摆手,仿佛在驱散晦气,“咱们是一家人!您这钱啊,是花在刀刃上,是为了小辉,为了这个家的未来!是投资!是希望!”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您放一百二十个心!这钱啊,算我们借您的!等小辉大了,我们两口子手头宽裕了,一定连本带利还给您!小辉,快谢谢姥姥!姥姥最疼你了!”他推了一把懵懂的小辉。

小辉茫然地抬起头,含糊地说了句:“谢谢姥姥。”

看着外孙天真无邪的脸,王秀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痛。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一个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