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虔诚,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朴实的文字。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钢笔划过纸面留下的细微凹痕,仿佛还能触摸到当年丈夫伏案记录时留下的体温和专注。这些枯燥的数字,此刻却像一个个无声的音符,在她心底奏响了一曲遥远而清晰的乐章。
她仿佛看见三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简陋的宿舍里,昏黄的灯泡下,李长庚伏在同样简陋的木桌前,就着灯光,眉头微蹙,一笔一划地记录着当天的开支。他可能刚结束一天繁重甚至危险的水下打捞作业,身上还带着海水的咸腥和机油的刺鼻气味,手臂酸痛,但记录这些账目时,神情却专注得像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被灯光映照着,折射出微小的光芒。他写得很慢,很认真,仿佛要把每一分钱都掰开了、揉碎了,确保它们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为公家办事,一分一厘不能差。”——王秀芹的脑海里,猛地跳出这句话!这并非账本扉页上的文字,而是李长庚生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朴素的信条。此刻,这句无声的宣言,却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她记忆的深处,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想起了什么?不是丈夫的辛劳,也不是他恪尽职守的品格。她想起的,是女儿李月竹那张充满鄙夷和不耐烦的脸!
“爸,你累不累啊?天天算这些小钱,一分一厘都抠得那么死!公家的钱,又不是你的,那么较真干什么?人家当点小官都能捞点油水,就你死脑筋!活该穷一辈子!”李月竹那尖刻的、带着浓浓市侩气的嘲讽声,仿佛穿越了三十年的时光,再次无比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一阵阵发紧发痛。
那时,她做了什么?她好像只是皱了皱眉,觉得女儿说话太冲,但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认同。觉得丈夫太过刻板,不懂得变通,不会为自己家谋点好处。她甚至隐隐觉得,丈夫这种“死脑筋”,让家里过得比别人家清苦,让她在邻里间少了炫耀的资本。
再后来……李月竹找的那个女婿张伟,那张巧舌如簧的嘴脸又浮现出来。每次登门,总是有各种“理由”伸手要钱:
“妈,小辉上幼儿园要赞助费……”
“妈,我看中个项目,就差几万块启动资金,稳赚!”
“妈,最近手头紧,您先借我周转周转,下个月就还……”
每一次,她都信了。她心疼女儿,更心疼外孙小辉,总觉得女婿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让他太难做。她把自己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那点积蓄,一次次地填进去,像填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而张建军呢?拿到钱时笑得像朵花,转头就忘了承诺。他抽的烟越来越好,手腕上的表越来越亮,可答应给小辉报的画画班却一拖再拖。他总能用各种花言巧语,把“借”变成了“理所当然”,把她的付出当成“应该的”。
“死脑筋,活该穷一辈子……”
“妈,您就再帮衬这一次……”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两种天差地别的人生信条,此刻在她脑海中猛烈地碰撞、撕扯!一边是丈夫泛黄账本上那一笔笔清晰、干净、带着责任重量的记录;一边是女儿刻薄的嘲讽和女婿贪婪虚伪的索取嘴脸!过去几十年那些模糊的、被情感蒙蔽的认知,如同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过的玻璃窗,瞬间变得清晰刺眼!
她一直以为是命运不公,是儿子李玄策“不顾亲情”,才导致了女儿的不幸,导致了家庭的离散。她把自己放在一个“伟大牺牲的母亲”的位置上,用盲目的付出和偏执的怨恨来麻痹自己。可直到此刻,指尖抚摸着丈夫这三十年前留下的、带着汗水和信念温度的账本,她才如同被一道惊雷劈醒!
根子上的错……不在别人!是她自己!是她被女儿李月竹扭曲的三观一点点侵蚀、同化了!是她自己忘记了丈夫李长庚留下的这种最质朴、最珍贵的品质——本分、责任、公私分明!是她自己把女儿惯成了自私自利的模样,是她自己把女婿的贪婪当成了上进,是她自己亲手用所谓的“母爱”,把那个家推向了深渊!李玄策……她的儿子,他何尝不是在坚守着父亲留下的这份“死脑筋”?他守的是更大的公,是国!而她,却把这当成了无情无义!
巨大的悔恨、铺天盖地的羞耻感,如同窗外汹涌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眶一阵灼热,视线迅速模糊起来。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沉重地砸落在手中那本泛黄的账本上。
“啪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