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泪水迅速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将那工整的字迹晕染开一小片模糊的墨色。泪水滴落的地方,恰好是账本某一页的末尾。在那里,丈夫李长庚用他特有的、端正有力的笔迹,写下了一句总结,也像是一句无声的誓言:
为公家办事,一分一厘不能差。
这行字,在泪水的浸润下,墨色更深了,每一个笔画都仿佛拥有了生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从纸页上凸现出来,狠狠地烙印在王秀芹的眼底,也烙印在她被彻底唤醒的灵魂深处!
“姥……姥?”张小辉被姥姥无声落泪的样子吓坏了,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不知所措,“你怎么哭了?”
王秀芹猛地回过神,慌忙用粗糙的手背去擦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她看着外孙懵懂清澈的眼睛,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油然而生。不能再错了!绝不能再让月竹的悲剧在小辉身上重演!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江倒海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小辉,姥姥没事……姥姥就是……想起你姥爷了。”她将账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也像抱着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姥姥以后……要好好教你做人。咱们……不学那些歪门邪道。”
她抱着账本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里屋。打开那个装着家里所有积蓄、几张薄薄存折的小抽屉。她拿出一个写着张伟名字的存折——那是她背着李玄策,偷偷存下来准备给女婿“做生意”的最后一点钱。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把这个存折连同里面最后一点钱,塞到了箱子的最底层,用旧衣服严严实实地盖住。
然后,她拿起另一本写着张小辉名字的教育储蓄存折。这本存折还很薄,里面的数字微不足道。她轻轻抚摸着存折的封面,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她把自己贴身口袋里的一个手绢包拿出来,里面是她这个月刚领的、为数不多的退休金,原本是打算补贴家用的。她数也没数,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抽屉里一个空着的铁皮糖盒里。
“姥姥?”张小辉跟着走进来,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
王秀芹关上抽屉,转过身,蹲下来,平视着孩子纯净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小辉,姥姥跟你商量个事。以后,姥姥的钱,姥姥的力气,都给你攒着、留着。供你好好读书,学本事,做个像你姥爷、像你舅舅那样……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人!你那个爸……以后他再来要钱,姥姥一分都不会给了。记住了吗?”
张小辉似懂非懂,但看着姥姥眼中从未有过的严肃和一种他看不懂的、如同燃烧般的决心,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雨声依旧滂沱,冲刷着老屋的瓦片,冲刷着院中的泥泞。而在这间昏暗的里屋,一本泛黄的旧账本,像一粒微弱却执着的火星,终于点燃了一个迷失了半生的灵魂。王秀芹抱着账本,感受着那粗糙纸张下蕴含的早已冷却却依然滚烫的信念,她知道,自己赎罪的路,才刚刚开始。这微弱的光,是她唯一的指引,也是她余生必须背负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