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平家的这座小小四合院,坐落在离海边不算太远的村落边缘,虽无亭台楼阁之胜,却也暗合着寻常百姓家对“规矩”与“安稳”的理解。院墙是就地取材的夯土垒成,表面粗糙,却刷得干干净净。一扇略显厚重的木门,每日都被秀娘擦拭得门环锃亮。推开院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标准的“一正两厢”格局。正屋三间,坐北朝南,屋顶覆着黛瓦,虽有些年头,却无一片歪斜。东西两侧是略低矮的厢房,一间用作灶屋兼堆放杂物,一间闲置着,如今正好让廉贞暂住。院子正中,用青砖规整地铺出一条窄窄的甬道,直通正屋台阶。甬道两侧的土地,一边被秀娘开辟出来,种了几畦时令蔬菜,碧绿的葱苗、嫩生生的小白菜,沐浴着晨露,显得精神抖擞;另一边则栽着一株有些年岁的石榴树,枝干虬结,此刻正开着火红的花,如同点燃了一树小小的灯笼,为这朴素的院落平添了几分灼灼的热闹与生机。这方寸天地间,轴线对称,主次分明,功能清晰,透着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属于农耕人家的秩序与实用之美,恰如古诗所云,“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虽无其规模,却得其意趣。
廉贞便在这般规整而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里,开始了她作为“玉衡”的暂居生活。
天刚蒙蒙亮,村落里第一声鸡鸣尚未歇下,东边天际才透出“鱼肚白”,院子里便有了动静。是秀娘起来了。她轻手轻脚地推开正屋的门,先去灶屋生了火,拉动着老旧的风箱,发出“呼嗒、呼嗒”有节奏的声响。旋即,一缕带着柴草特有清香的炊烟,便从烟囱里袅袅升起,如同一条柔软的灰色纱带,融入拂晓的青霭之中。
廉贞睡眠浅,往往在这风箱声里便醒了过来。她躺在厢房的土炕上,身下垫着秀娘特意翻晒过的、暄软的麦秸褥子,盖着浆洗得干干净净、带着阳光味道的蓝印花布棉被。她没有立刻起身,只是静静地听着院外的声响:秀娘在灶间忙碌的、细碎的脚步声,水舀子碰到水缸沿的轻响,以及偶尔传来的、张元平在院里活动筋骨的沉稳呼吸声。这一切,都与天界的寂静清冷,或是旅途中的奔波不定,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沉甸甸的、扎根于土地的安稳。
待她穿戴整齐,推开厢房那扇有些涩滞的木门时,清晨湿润微凉的空气便扑面而来。秀娘正从水缸里打水,看到她,立刻露出淳朴的笑容,用带着浓郁津门口音的话招呼:“玉衡姑娘起啦?快,舀点水擦把脸,热水俺这就给你兑上!” 说着,便提起灶上温着的水壶,往铜盆里倒入热水,又兑上些凉水,用手试了试温度,才递过来,“甭客气,就跟在自个儿家一样!”
那水温不烫不凉,恰到好处。廉贞弯腰洗漱,能清晰地看到水中自己微微晃动的倒影,以及盆底雕刻的简单的莲鱼图案,寓意“连年有余”。这寻常百姓家最朴素的愿望与讲究,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触动。
洗漱完毕,真正的乡村一日,便从一顿扎实的早饭开始了。
饭桌就摆在正屋的堂屋,一张厚重的榆木方桌,漆色斑驳,却擦得油光发亮。张元平已经坐在了主位,虎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被秀娘按在旁边的长条板凳上。桌上摆着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农家饭食:一大海碗金黄喷香、熬得米粒开花的小米粥,正冒着滚滚的热气;一碟子切得细细的、淋了香油和醋的咸菜丝;几个粗瓷盘里盛着秀娘自己腌的咸鸭蛋,用筷子一戳,红油便“滋”地一下冒出来,引得虎子直咽口水;还有一筐箩刚出锅的、喧腾腾的玉米面窝头,带着粮食最原始的甜香。
“来来,玉衡,坐,趁热乎吃!”张元平招呼着,自己先端起碗,“吸溜”喝了一大口热粥,满足地哈出一口带着米香的白气,“咱这儿没那么多讲究,吃饱了算!”
秀娘一边给虎子剥着蛋壳,一边笑着对廉贞说:“姑娘,别瞅着简单,这咸菜是俺秋里自个儿晾晒的,脆生着呢!窝头也是新磨的玉米面,倍儿甜!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儿?” 她将那油亮亮的咸鸭蛋往廉贞面前推了推,“这蛋也是俺们自家鸭子下的,黄儿流油,就着粥吃,最是下饭!”
廉贞学着他们的样子,用筷子夹起一点咸菜丝放入口中,果然咸鲜脆爽,十分开胃。又掰了一小块窝头,那粗糙的口感与她过去食用的琼浆玉液、仙果灵丹截然不同,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填充肠胃的满足感。她小口喝着温热的小米粥,米油的醇厚包裹着味蕾,那蒸腾的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也似乎温暖了她那颗因漂泊而略显清冷的心。耳边是张元平“呼噜呼噜”喝粥的酣畅声响,秀娘轻声细语地哄着虎子多吃点,偶尔还有几句关于今天活计的、带着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