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朝着南海的方向走去,身后的槐树林渐渐被晨雾吞噬,只留下满地暗红的槐花,如同洒了一地的血墨,在黎明中静静等待着下一个解读者的到来。
晨雾像揉皱的宣纸,在槐树林间缓缓铺展。陈景明踩着没过脚踝的暗红槐花往前走时,鞋跟碾过花瓣的脆响,在这过分安静的黎明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左手按着背包里那卷泛黄的《沈氏家语》,指尖能摸到纸页边缘被虫蛀出的细孔——那是三天前在守墨人旧宅的梁上找到的,墨迹里混着的石青粉末,至今还蹭在他指甲缝里,像块洗不掉的淤青。
“咔嗒。”
脚下忽然传来硬物碎裂的轻响。陈景明弯腰拨开层层叠叠的槐花,晨光从槐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刚好落在他掌心那块碎瓷片上。青灰色的瓷面沾着暗红汁液,裂纹里嵌着半片模糊的云纹,倒像是他昨晚在《沈氏家语》某页看到的插图——沈家祖宅屋檐上的镇宅瓦当,据说能镇住被诅咒唤醒的“血煞”。
“还在找?”
晚晴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槐花的清甜。陈景明直起身时,看见她站在最粗的那棵槐树下,右手按在左手手背上,指节泛白。晨光落在她发梢,却没映亮她眼底的神色,只有那三瓣花烙印透过薄衫,透出点朱砂似的红。
“找到块碎瓷,”陈景明走过去,把瓷片递过去,“像你说的祖宅瓦当。”
晚晴没接,只是掀起左手袖口。三瓣花烙印比昨夜更清晰,边缘泛着点烫人的金红,像刚被火燎过。“它开始发烫时,我听见这声啼鸣了。”她抬眼看向树林深处,晨雾正在那里翻涌,“守墨人说过,沈家的诅咒像盘缠在槐树上的藤,开花时是解,结果时是缠。现在它发烫,到底是花要开了,还是藤要缠得更紧?”
陈景明想起守墨人临终前的样子。老人躺在堆满旧书的木床上,枯瘦的手指攥着他的手腕,袖口的石青在油灯下泛着冷光:“石青遇血不褪,是守墨人的信,也是沈家的劫。等那姑娘掌心生花,往南海去,那里有能让藤开花的水——但别忘了,水也能让藤扎根更深。”
“守墨人没说死,”陈景明把碎瓷片塞进背包,“但他说了往南海去。”
晚晴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很轻,像落在她肩头的槐花瓣:“你跟着我,就不怕被藤缠住?”
“去年在洛阳,你替我挡过从房梁上掉下来的断剑,”陈景明低头踢了踢脚下的槐花,暗红色的花瓣被碾成泥,“那时候你掌心还没这花,不也照样管闲事?”
晚晴的指尖动了动,像是想碰那烙印,又猛地缩回去。“那不一样,”她轻声说,“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沈家的人,不知道每代人都要被这诅咒拖到槐树林里来,要么看着花开,要么等着藤缠。”
“但你现在知道了,”陈景明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守墨人给的,说石青调的药能压着点烫。”
瓷瓶是青灰色的,和刚才那块碎瓷一个颜色。晚晴捏着瓶身,忽然听见一阵振翅声。无数暗红色的甲虫从槐树叶里涌出来,密密麻麻地飞上天,晨光穿过它们的翅膀,折射出层层叠叠的金红与靛蓝,像谁把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剪碎了,撒在雾里。
“是‘血甲虫’,”晚晴仰头看着,眼神里闪过点惊讶,“祖宅的旧书上说,它们只在诅咒松动时出来,翅膀上的光,是槐树林里积攒的怨气化成的。”
陈景明忽然注意到,甲虫翅膀上的靛蓝色,和守墨人袖口的石青一模一样。他想起老人说的“石青遇血不褪”,忽然明白过来——那些石青不是染上去的,是用沈家世代相传的血调的。
“它们在往南飞。”晚晴忽然说。
陈景明抬头,果然看见甲虫群正朝着南海的方向掠去,翅膀振出的嗡鸣像极了琴弦被拉紧的声音。“看来连它们都知道该往哪走。”他拍了拍晚晴的肩膀,“走吧,再晚雾该把路遮完了。”
晚晴最后看了一眼那棵老槐树。树干上有块斑驳的树皮,像是被人用指甲抠过,露出底下浅褐色的木头。陈景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发现那痕迹像个模糊的“明”字,笔画里还嵌着点暗红——像是很久以前有人用指甲蘸着血写上去的。
“别看了,”他拉了拉晚晴的胳膊,“再看,藤该从树里钻出来了。”
晚晴被他拽着往前走,掌心的烙印还在发烫,却没刚才那么灼人了。她回头时,看见晨雾正漫过那棵老槐树的树顶,暗红色的槐花在雾里若隐若现,像谁泼翻了砚台,把墨和血混在一起,泼了满地。
陈景明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带着点笑